她说,别再害人了,安安分分活着,兴许还能多看七八月的风景。
当时我不信,现在却是不得不信。
痛苦中醒来,我以为又是一番折腾,结果却轻巧好了。无病无痛,当自己再次健健康康蹦蹦跳跳,我很是错愣。怎么可能,折腾到最后,自己竟能得善终……?
相较于我的困惑,宇曲却是淡然太多。陪在身边已快两月,他却能什么都不问,亦什么都不说。我明白他的愤怒他的失望,却除了默然接受,再没办法。
枯燥的旅途,令人窒息的沉默,我与他一个车里闭目养神,一个车外策马扬鞭,继续相顾无言。知道他只是在等一个解释,可惜这解释我却永远无法给他。因为常常甚至自己也很是疑惑,为什么这么执着要离开,留在芜苡身边死去不可以吗?
不可以吗,忘了曾诘问过自己多少遍,每次的结尾却都是痛苦不堪。
如果自己中的是一时三刻便要人命的剧毒,我拼死拼活也要回到芜苡身边。现在的状况,却是死亡如影随形却永远没有个痛快了解。头顶悬着一块巨石,我无处可逃,被它一日日折磨得苦不堪言。这种痛苦已与身体的疼痛无关,等死,结局只能是先把自己逼疯。
被折腾成这样,只怪自己的承受能力不佳。
可是我该怎样安慰自己?用错那一朵血圣连,我就已经知道这个结局,那时无牵无挂的自己却不甚在意。虽不算长命,活着这几年却也是风生水起,容易满足的自己,便觉得这一遭人世没有白走。
可惜芜苡终究出现,终究决绝的摧毁我所有的淡定自若。
我可以自己默默等死,也可以在你身边瞬间死去。只是怪我无能,我却真的没有办法,可以让你陪着我一起陷在死亡的阴影里,从此再无一日能安然入梦。我更没有办法再躺在你怀里睡去,因为我怕,怕自己再睁不开眼睛。
而这样的我睡在你怀里,你又还能保持那般的不羁与洒脱吗?
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撩开车帘,六月的世界在车外恣意炫耀着它的美丽,我无力欣赏,却曾以为自己能在离开后拥有这份闲情逸致。事实证明,我再一次高估了自己的实力。而且我想,辛苦找那么多理由,却还是没能把自己骗过,更没能让自己好过一些。
风扬起尘土落入眼中,我闭上眼睛,泪水却依然潺潺不绝。
芜苡,你可知道你的小芩是多么自私,她为了隐藏自己的自私,便生生编造出所有这些可笑的,冠冕堂皇的说辞。不论是离开你,或是给自己离开的理由,她都能把一切推到你身上。所以你们之间,你永远是小人,她永远是君子。
可即使骗到了你,她也不会猜到,最后她仍然没能逃出心灵的鞭笞。毕竟,谎言,即便骗过世间所有人的眼睛,终究骗不过那个制造它的人。更何况,她曾经成功的骗倒了自己,那么长时间。
为什么要离开,她不是不敢想,更不是想不出,而是根本不敢承认那个真相。
是的,真相很简单也很丑陋,离开,只是因为她的自私。
因为她没有办法,躺在你怀里,看自己慢慢失去你。事实上,比起你看着她再无法睁开眼睛,她更害怕自己闭上眼睛就再见不到你。与你多处一秒,她便对你的依恋更多一分,而这样迷恋你的她,无法永远拥有你,更需要看着自己如何慢慢失去一切,这是比死亡更恐怖的折磨。
懦弱的她受不了这份折磨,于是把一切推给你,选择不负责任的离开。
眼泪似乎怎么也止不住了,我终于捂住眼睛,悄无声息把一颗心哭得皱缩起来。两个月,再不用对你强颜欢笑,我以为离开后的自己会轻松一些,却原来又是一个妄想。这辈子被你的爱囚住,我无怨无悔,只是最后会伤你至深,并非我所想,更不是我想要的结局。
哭到不知不觉睡去,梦里天空湛蓝。
马车继续飞奔,朦胧中谁握住了自己的手,指尖温软。
“主子。”见我醒来,朱雀毫不见外的打了声招呼,而后继续握着我的手把脉。皱了皱眉,我抽出手,事已至此,真的不需要再挣扎了。撑起身坐好,我看了看她,无奈道:“宇曲把你找来的?”
“还能有谁,反正主子是早把我们忘了的。”向我俏皮的眨眨眼,朱雀却把话说得万分委屈,“要真能忘了也不错,你从哪赶过来的?”十分寻常的问题,朱雀却很是吃惊,看了看我的神色才不可思议的开口:“主子难道不知?”
我笑道:“知道什么?”
叹息的摇了摇头,朱雀向车外瞟了瞟,神神秘秘的说:“因为最近通过圣道进出离岛的圣教徒莫名增多,嗜月几乎全在边漠,那边的形式更是紧张。”
原来如此!算来幻世也有七年多了,到现在,局势虽不至于一触即发,可我们的大肆宣传还是很有用的,加上近来各国也是多事之秋,圣教此刻恐怕面临着很大的信任危机。甚至已经开始通过边漠的圣道进出离岛了吗?虽然是该有些动作的,只是这也太操之过急了吧!
有些困惑,至少我没法相信,到此时,他们还能不明了四国的立场,又或者,圣教真想硬碰硬,跟四国大战一场?
想了想,我继续问道:“那你们查到什么了?”
“是查到些东西,只是……”面色突然有些怪异,朱雀撇了撇嘴角,避开了我的眼睛,“说就说了!圣教的大主教死了,而继任的,是……”
“金魈。”笑了笑出声打断她,我叹道:“这么长时间,终于还是要结束了,只是这之后的世界,恐怕也不会太平静了……”
急急出声打断了我,朱雀疑惑的说道:“主子觉得金魈即位是好事!?他可是知道我们幻世军的全部计划啊,而且主子难道忘了,他走的时候卷走了多少银两!”
“当然记得,可我也还记得,他把风令留了下来。”
足够了,这些已经代表一切。
正因为他曾在嗜月呆过,知道幻世军的所有计划,那么就更该知道幻世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我想,如果是他应该能明了,幻世的矛头虽然指着圣教,真正的目的却基本与圣教本身没有关系。
作为一个宗教组织,本就不该掌权,更不该掌有实权,何况这权势对这世界唯一的宗教组织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并且我很相信,金魈不是一个贪恋权势的人,这样的他不会不清楚,因为权势而来的某些教众,能对圣教真正看中的教义产生多大的危害。
对于一个宗教,最严重的结局,不是丧失权势,而是丧失了人们纯真的信仰。而圣教多年来的所作所为,已为这一切埋下伏笔。金魈若想有所作为,只能痛快的把权势连根拔去,还教众一个干净的信仰。
只是真要做到这一切也是困难重重,毕竟他不爱权,总有人心心念念那鎏金的权杖。所以我觉得,幻世到这基本就是他的事了,怎样收拾手下那一群已经利益熏心的人,就看他能力几何。而他既然能最终走到最高点,我相信他的实力。
若说现在我们还有什么问题,便只是怎样给圣教一个完美的台阶走下神坛。毕竟,没了权它也还是这世界很多民众誓死追随的信仰。就算给机会把它彻底铲平,我也是不敢的,更加没有必要。
人可以没有信仰,却不能阻止他人追随心中的神。而且现在的我觉得,人存于世,还是要有些忌惮比较好,并且最初的圣教教义也是光明美好的。
当我悠悠然解释完,朱雀内容丰富的看了看我,突然笑得万分复杂:“主子,你若死掉,就真是太可惜了。”
瞟了她一眼,我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轻叹道:“谁死掉不可惜呢?”
定定看着我,朱雀突然调皮的笑开,弯弯的眼里闪闪发亮。
“主子,你刚才是问朱雀从哪来吧?那么朱雀答错了。”停下来得意的晃了晃脑袋,她语气神秘的发问:“其实上次与主子告别朱雀便再未插手过幻世军的事,那么主子能不能猜到,朱雀是做什么去了呢?”
看朱雀眉飞色舞的样子突然心情就好起来,我却撩开车帘不再看她。做什么,幻世军甚至都与我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了,你去做什么我又何必关心。
“哎……还真是冷血,幸好我也习惯了,不过主子这是准备去哪?”
“哪也不去,也哪里都去,反正已经无处可去。”
“真是深奥,不过看起来,这很像是去青城的路啊。”
“是……吗?”
默然不语,我继续望着车外的琉璃世界,慢慢翘起嘴角。宇曲,既然是你,我就给予全部的信任。而你愿意送我去何处,我说服自己不去关心。
“主子,你真是个很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