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硬继续坐着,我笑不出也哭不出,只能垂了眼帘,望着虚无中的某处,心一寸寸再次变得冰凉。
宇曲不知何时立在身旁,陪着我沉默良久,他叹口气试图抱一抱我。死寂的心在这一刻复苏,我指尖颤了颤,竟侧身躲过了他温暖安慰的怀抱。沉默,令人绝望的沉默,我终于抬起头来,却只静静看了看他,便起身穿过帘帐坐回暗黑的车内。
坐定,我闭上眼,马车几乎同时飞奔起来,拉着我投向看不着出路的某前方。
想笑一笑,便扬起嘴角,想睡去,却已被周公抛弃。无可奈何,满心悲凉,我又睁开了眼,手心死死攥着那小小的瓷瓶,眼睛却不敢向它看一看。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再一次,我陷落在这个死循环里,重被希望抛弃。
疏落一夜,我无可奈何只能睁着眼睛,脑中千军万马不断厮杀着,却迟迟得不到那个本该很轻松得来的决心。
时光不听我的祈求,不懂我的叹息,它毅然决然向前飞逝,为世界再次带来光明,也再次把我丢到黑暗里。
当耳边传来雀跃欢快的鸟鸣,我才意识到周围已是如此明亮。
马车继续飞奔,脸颊依然辣辣的刺痛,我抬起僵硬的脖子,伸手使劲拍了拍已痛到木然的脸颊,终于再次扬起完美的笑脸。
好吧,就这么做吧,反正已经是所有人眼中的恶人,自己更没有能力去坚持什么。既然如你们所说,一切错误都是由我挑起,那么不论舍不舍得,不论对不对,我便再把这一切干净了解好了。
至少,这会是你们想要的,或许,自己也能因此找回本就不多的心安。
“宇曲,转向吧,我们回青城。”
轻启唇,我终究说出这句话,带着最无奈的绝望。
回去吧,回去结束一切,让自己彻底消失。只是我耗尽气力的一句话,宇曲却未给我任何回应,依然快马加鞭向着既定的路途前进着。静待了几秒,我苦笑着再说了一遍,相较第一次不理不睬的情理之中,宇曲很意外的继续保持了沉默。
“宇曲……”
撩开车帘,我向着前方执鞭的人困惑开口,而不论已到唇边的疑问或抱怨是什么,这生已是再无法说出口。
盯着前方挺直的背影默了良久,我抬头看了看晴朗的天,笑得灿烂美好。
自己真是个傻子,只是又能怎样呢,傻就傻吧。能在人生的终点前彻底傻一次,谁又能说不是件好事呢……
放下车帘靠回车壁,我自嘲的笑了笑,古怪又幸福的成功找回梦境,而后轻快决然把自己扔进睡梦里。只是多么讽刺的事情,辛苦挣扎一夜,却甚至不能安然闭上眼睛。此时自己牺牲所有编造的谎言毁于一旦,却竟然,重新得来周公的青睐。
不管不想,我只享受这消失太久的好眠,靠着规律晃动的车壁沉沉睡去。
迷糊睁开眼,车外已是垂垂黄昏,金色的夕阳斜斜洒在身上,却无半分温暖。盯着那鎏金的天空看了一会,我这才转眼看着车边挡住大部分夕阳的某人。不能笑不能哭,我默然只是看着,一如他清冷的神色。
面无表情看了我很久,芜苡眼神愈加冰凉。相顾无言,当我终于投降首先别开眼去,他伸手捏住了我的下巴,另一只手同时抚上我冰凉的脸颊。
他的动作不算粗鲁,甚至可以担得温柔二字,只是显然青娘对我的恨意太重,那两个利落的耳光经过一夜仍然能让我痛得如此真实。并且因着他的触碰,脸颊再次传来尖锐的刺痛,我也因此皱了眉头。
只是我皱眉,动作却还是慢了他一步。被禁锢着只能望着他,我神经末梢还在反应中,却已经望见了他深锁的眉头。当我慢了半拍亦痛苦折眉,他轻轻叹了口气,垂下手停在我面前,等着我再次握住它。
盯着面前骨节分明的漂亮手掌,我垂下眼帘挑高唇角道:“芜苡,你这是做什么,宇曲呢?”
“他走了,也再不会插手我们之间的事。”当他漠然说出这番话,我闻到一股浓烈的酒香,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混杂在其中,便如毒药般惑人心智。
咬住嘴唇想再笑一笑,他却先行一步放下等在面前的手,向下滑行了两寸握住我依然死死握拳的手掌,慢慢、温柔、坚定的揉开了已在颤抖的它们。
当手心血肉模糊的画面展现在面前,自己却先愣了愣,而芜苡叹了口气,轻轻捏了捏我的手指,双手也分别交握住我的手掌。
“……”
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看着他坚定的神色却终究保持了沉默,任他探身把我抱出已是昏暗的车厢。靠在他温暖的怀抱,我却不能享受分毫,全身僵硬且冰凉,更做不出习惯的笑颜。
知道昨夜自己已犯下最大的错误,甚至宇曲都不愿再帮我。而他何时追来,何时换了宇曲,甚至何时回转路途。我全然不知,我竟能全然不知!!
芜苡,芜苡,芜苡!
我该怎么说,我该怎么做,你怎么能把我逼到这步田地?
能骗倒你一次已是我牺牲一切能得来的最大侥幸,而现在,不论我再说什么,再做什么,都没有用了吧?
这次你再握住我的手,我还能拿什么逼走你?我还舍不舍得,再把你推开?
回到熟悉的房间,我感慨这狗血的际遇。是否一切已是注定三生,如果昨夜我能忍住心中的念想安静等到天明离开,会不会就不用这么痛苦,至少能多些心安?
幔帐之内,芜苡把我放到床沿坐好,随即大跨步离开。再回来,手中已多了些瓶瓶罐罐与细白的绢帕。一言不发也不再看我,他把那些东西扔到床上,伸手从那堆酒坛里捞了一罐放在身旁,接着用那绢帕就着酒水慢慢擦拭起我的脸颊。
擦完后他细细抹了层膏状的东西,依旧不看我可能的神色,他换了块绢帕拿过我的手开始擦拭上边已然结痂的血渍。再次看着自己触目惊醒的手心,我在连心的疼痛中哑然无语。
时过境迁,当我们离开过往,拍拍胸脯,便庆幸着认为自己终于逃出生天。可惜那些被我们遗忘的、抛弃的过往,却永远不会轻易放开我们。总有一天,它会回来向我们讨回一切,包括它应得的尊重与关切。
就像我不知自己何时掐伤手心,我也一直没有感知到它们的痛苦。此时被他小心呵护,失去的知觉却瞬间复苏,千百倍还回我故意忽略的一切。
芜苡的动作很轻,一点点擦拭着那些粘着皮肉的血痂,我试图重拾漠然,却被十指连心的痛楚一次次折磨出声。我猜是自己变得软弱了,若是曾经的自己,怎会因这种程度的疼痛失去镇定。
无路可逃只能看着惨白的手心,我用木然的脑袋想了很多。当终于成功把自己搞糊涂,我垂眼撇了撇嘴角。
芜苡,你看你多厉害,一言不发便轻易把我逼到这个地步。可是我已经拿全部筹码拼过了,你还不放手,我再来该怎么办?
仔细擦净我手心的血痂,芜苡取过旁边的瓷瓶细细抹了层药膏,随即换了另一只手继续擦拭。外间夕阳此时已经完全消退,室内即使有烛光也慢慢暗沉下来,他却似乎浑然不觉。
我看着他,脑袋又开始痛起来,也终于先动了动,抽出被他松松握着的手掌。
默契的维持了此刻的寂静,当时间分分秒秒过去,我几分恐惧的意识到,这次的僵持,自己可能再无法等来最后的胜利。
我们之间,不论对错是非,自己却一直都是赢家。赢得多了便成为习惯,我也以为自己会永远赢下去,却忘了,得胜的唯一原因,只是芜苡每次都自愿放弃了坚持。
这么长的时间,当我已经习惯这只赢不输的赌局,自然而然忘了我们之间不公平的一切。而纵容我这么多年,芜苡显然再没有耐心陪我玩下去。于是第一次公平竞争,这次我们会得来怎样的战局?
沉默,继续沉默,持续沉默,保持沉默。
明晰自己的坚持在他面前已无任何作用,我于是放弃,开口道:“芜苡,这算什么,你明明答应过,放我离开的。”
一字字沉声说完,我安静等着芜苡的回答,他却继续沉默。
太长的等待,我开始害怕,指尖重又战栗,下意识的想要握紧,却被他先一步握住。柔柔握着我冰凉的指尖,芜苡深深叹了口气,一把把我拉到怀里紧紧抱住。
“小芩,我说过,你要走便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是你自己……”
怀抱越收越紧,芜苡靠在我耳后低声叹息,于是我终究明了,自己此生已无法逃离面前这个男人用温柔编织起来的陷阱。
一次次心碎离开,再一次次不甘重逢,我们陷在这个死循环里。只是看来,终于决绝的你,再不愿陪我玩这个游戏了。
可是你知不知道,对我来说,这从来就不是游戏。我的离开,次次都是没有退路的孤注一掷。我曾以为自己终于做到了,却在最后的机会里毁掉一切,也让你终究狠下心来。
在跳跃的橙色烛光中闭上眼睛,流浪这么久,终于回到最亲密的你身边,我却已是胆战心惊的无所适从。
只是芜苡,你是对的,一直以来,错的都只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