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曾正评寇丁公
狄青?莫尤又惊又喜,自从鲁国公府一别,其后再未见面,这次为何事而来?当下扬声道:“快去请来。”转脸向田婆婆道,“婆婆,这位狄公子是我的朋友,性秉直、有勇谋。”
田婆婆点头道:“小姐经过历练,识人定有长进,老奴还是回避一下。”说着站起身来。
莫尤挽留道:“婆婆不是外人,何必回避。”心中却狐疑,不知狄青要带来甚么消息,婆婆现下心绪不佳,还是不听朝堂之事为妙,讪讪的也不再多说,田婆婆已摇头出门。
丫环很快带来狄青,狄青一见莫尤,即上前鞠躬行礼,莫尤慌忙拦住,笑道:“这就不必了,多时不见,狄兄弟在军营一向可好?”说罢,将眼打量,只见他衣饰井然严整,面目峻然,几乎脱尽当时憨态,分明是一副军人模样,喜道,“甚好,你果然出息了。”
狄青恭恭敬敬的答道:“多亏姑娘提携,狄青才有今日。”
莫尤请他入座,狄青站得笔直,莫尤笑道:“这里不是军营,没有军令,不必拘谨,你只当我是朋友,随意即是。”莫尤话虽如此说,但是狄青心里只当她非同一般,她既能随意进出鲁国公府,将自己举荐于御林军,甚至能让皇帝亲自出迎,狄青怎敢放肆。
莫尤见他不坐,故作沉面不悦,道:“狄青,军人在军营服从指挥,其他小事就不必太多严肃,我不是你的将军,不需要你这般恭敬。”狄青见她生气,这才坐下。
莫尤问:“一向在军中安好?”
狄青答道:“多得王大人指点,一切安好。”
莫尤点点头,又问:“今日为何事而来?”
狄青沉吟片刻,道:“姑娘,狄青今日来此,特为向姑娘辞行。”
莫尤一惊而起,问:“你竟要脱离军籍吗?”
狄青见她这样吃惊,忙摆手,道:“不是,不是,狄青能入军,一生之幸,怎会离去,狄青是奉了指示,离开御林军去瀛州。”
瀛州?丁青月即将赴任之地?莫尤心中一动,试问:“王大人派你去的?因何调遣?”
狄青摇头:“并非王大人的意思,是皇上。”
皇上亲自派狄青去瀛州?不早不迟,正好是丁青月赴任之时?狄青入军不久,不过一名寻常军士,陛下为何指名派遣?丁青月是御前带刀侍卫,手下亦有武将多人,一路随行足够,又何必劳皇帝另外派一个小卒同行?
莫尤心中惊疑,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瀛州倒是不错,你去那里也可开阔眼界,总比久窝军营要强,嗯……据说瀛州节度使重症染身,朝廷另委官员,你可是同行?”
狄青道:“不错,圣旨早已下了,丁青月丁大人接任节度使一职,狄青正是因此而去。”
莫尤问道:“圣旨早就下了?那为何丁青月迟迟不见动身?”
狄青看了看莫尤,答道:“丁大人向陛下请了假,延迟一个月赴任。”
莫尤心头一酸,青月,你是放不下丁谓,怕你走后我就杀了他,不过,圣命难违,你始终要走,而丁谓,必然一死。笑道:“你何时动身,我在十里亭为你摆酒饯行。”
狄青摆手,道:“多谢姑娘美意,只是饯行就不必了。”略作迟疑,道,“不瞒姑娘,狄青这次是奉太后密旨前往,连丁大人也不知道。”
莫尤心中一沉,颤声问:“你,不与他同行?”
狄青道:“我明晨三更即出发,丁大人大约再过一两日。”
莫尤心中一冷,太后,是要杀丁青月吗?丁谓若是治罪,丁青月自然难脱牵连,我让王曾举荐他远去瀛州,就是希望能免他一死,太后你若是非要他的命,否了他的奏请即是,何必同意后再动手?莫尤呆呆的问:“为何这样?那你去做什么?”
狄青也觉出她的异常,微微一怔,道:“皇上只说,让狄青先行,了解一下瀛州军营情况,其余事宜,等丁大人随后再去处理。”
莫尤冷冷一笑,问:“太后密旨,你可看过?”
狄青正色答道:“太后嘱咐过,到瀛州,三个月后再看,狄青不敢违旨偷看。”
莫尤一时间心乱如麻,失了魂魄,狄青再说些什么也未在意,恍恍惚惚的应答,狄青略坐片刻即告辞离去,莫尤也不挽留,送出门外,田婆婆闪身进门,面色凝重的看着她。
莫尤蹙紧眉头,道:“婆婆,我不希望青月死,丁谓该死,但是青月不该死。”
田婆婆点头不语,莫尤突然眼前一亮,拧身晃出门外,步行匆匆,一抹烟儿来到王曾府。
王曾仍在书房,见莫尤来到,放下书卷,笑道:“姑娘,请坐。”
莫尤开门见山:“王大人,皇陵之事,如何?”
王曾笑道:“一切尽在姑娘预料之中,姑娘想必也早已知道。”莫尤凝视不语,王曾走出书案,又道,“山陵都监雷公公私自将皇陵移位数百米,触及碎石,水渗沙流、甚有塌陷,以致皇陵停罢,太后大怒,如今,山陵都监雷允恭、山陵副使蓝继宗、司天监邢中和俱已下狱。”
莫尤缓缓摇头,道:“我要的,不是他们三个。”
王曾捋须而笑:“足矣。”
莫尤顿然明白,都监、副使皆入牢狱,丁谓做为山陵使,焉能逃脱清白?且由他们互咬互供,自然免不了丁谓的罪,如有朝廷出面治罪,又何须我出手见血行这下下之策?忽又想起凌梓凤与田婆婆都曾阻止自己杀丁谓,看来道理在此,田婆婆意在为寇准鸣冤,丁谓若遭人刺杀,非但难以雪恨,只怕反招猜疑,朝廷极有可能认为寇准派人所为,田婆婆身怀绝技,如想剑弑丁谡,何必等这十年之久?凌梓凤阻止,又是为何?
莫尤一愁刚息眉又蹙起,问:“王大人,丁青月已获准奏,即日赴瀛州上任,王大人以为如何?”
王曾笑道:“此事原是姑娘让老夫举荐,有何不妥?”
莫尤一时语塞,追问:“王大人,可否保丁青月一命?”
王曾道:“圣旨已下,丁公子即日赴瀛州,姑娘还不放心?”
莫尤轻轻一叹,狄青奉太后密旨前行,自己怎好泄露,迟疑道:“只怕诛连,纵然远调,仍难开脱。”
王曾朝她意味深长的一笑,道:“皇陵事发、三人下狱已有十余日,丁公子接旨也有月余,其间并未见职务另派、待查守京之说,姑娘以为如何?”
莫尤恍然心宽,想来那道密旨并非密杀令,心胸顿然开阔,想起田婆婆所叙当年寇准与丁谓的党派之争,此十年中远居西川,田婆婆虽然暗中也打探了些世事变故,终究道听途说,樵农之言,不详不实,难以深信,何不问问这位王大人,王曾见问,微微一笑,道:“自古朝政纷争,难辨孰是孰非,不过见解不同而已。姑娘生得七窍玲珑心,自然明白。”
莫尤也淡然一笑,道:“自然知道,莫尤问王大人请教,不论是非,只问事宜。”
王曾沉吟良久,道:“寇莱公,祖籍华州下邽。太宗太平兴国五年进士,授大理评事,知归州巴东县,移大名府成安县。累迁三司度支推官,转盐铁判官。淳化二年,拜左谏议大夫,枢密副使,改同知枢密院事。四年,罢知青州。五年,拜参知政事。至道二年,罢知邓州。咸平初,迁工部侍郎,权知开封府。六年,迁兵部侍郎,为三司使。景德元年,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同年冬,辽军入侵,寇莱公力主抵抗,澶渊定盟,稳定时局。三年罢相,为刑部尚书,知陕州。后迁兵部尚书,入判都省。大中祥符七年,复拜同平章事、枢密使。八年罢。天禧三年,又授同平章事,充景灵宫使。四年六月,罢相,封莱国公,调道州司马。乾兴元年,再徙雷州司户参军。莱公善诗,尤其七言绝句意新语工、清丽深婉,堪称一绝。”
寥寥数语,概述寇准一生政治生涯,莫尤听罢,自在心中嗟嘘不已,原来人之一生,多少春秋,多少沉浮,喜怒自知,悲哀自怜,于他人评说,不过数十字而已,焉知千年之后,后人点评,也不过如此。
不过,莫尤从这数十字中,知道了这十年中,寇准曾再度为相,不过,仅在位一年,即再次被谪,莫尤隐隐忆起一些陈旧遥远的记忆,问:“大中祥符七年,莱公复拜同平章事、枢密使,何人所荐?”
王曾道:“先帝时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魏国公王旦。”
是的,就是这位以心胸宽阔、以德报怨的大宋名相王旦,怪道田婆婆欲托付卷帛之时,首先想到的就是他,问:“那,这位魏国公王旦王大人现在官居何位?”
王曾面色哀然,叹道:“魏国公于先帝天禧元年过世了。”
莫尤心下一哀,看来自己无缘瞻仰这位千古名相的风采了,不由得也是深深一叹,又问:“天禧三年,莱公再次擢相,何人所荐?”
王曾道:“如今的晋国公、丁相。”
聪明如丁谓,先是举荐推崇,随后暗伤诋毁,好生的圆滑!
莫尤又问:“丁谓如何?”
王曾道:“晋国公,祖籍江苏长洲。淳化三年登进士甲科,任饶州通判。先帝咸平初除三司户部判官,权三司使。大中祥符初拜三司使。五年进户部侍郎、参知政事。后出知升州。天禧三年以吏部尚书复参知政事。四年,为枢密使,迁平章事。素擅诗、画、棋、音律,可谓奇才。”
王曾的叙说丝毫无偏执,述其一生,公正求是,莫尤没有再问,因为她已经从王曾的言语里读出了他的观点,看来史不误人,王曾确实公正持重,心胸坦荡,不论他人善恶,亦不做流言之源,丁谓确实奸恶,故他愿协助去之,然丁谓有过人之处,亦绝不相瞒相欺,同样,寇准为人刚直不阿忠心赤胆,然寇准亦心胸狭窄性奢好华,优劣俱不隐讳。
莫尤心中思忖,朝政党派之争自古难分对错,丁谓机敏有谋,狡黠过人,为政多年,曾不动刀枪,安抚西南地区少数民族的叛乱;并根据西南地区产粟米,缺食盐的情况,从内地调入食盐换取当地粟米的充军粮,使官民两利;还建议按当年全国户籍和粮赋数为准,固定粮赋的数额,获朝廷采纳,诸多良谏良政,有功于社稷,同时大搞封禅,排挤良相,亦祸国殃民,过大于功,朝野共怒,难辞其咎,莱国公一生之忠、之刚、之正无可非议,纵有缺点,瑕不掩瑜。
心念至此,道:“皇陵一事,丁谓难逃法网,可否趁机上本奏请,让莱国公还朝。”
王曾凝眸半晌,面色沉重,缓缓道:“此时不便说,寇公是非,世人自有评说,但是要让朝廷下旨,赦其还朝,还须待以时日。”
莫尤似懂非懂,问:“王大人的意思仍然是因为新君不便翻先帝的旧案?”
王曾沉吟道:“当年,寇公因太子监国之事被谪,这,兹事体大,不便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