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汤浴新人
丁青月扶着莫尤进门,丫环们手提宫灯垂侍两侧,恭敬唱道:“恭迎少爷回府。”
丁青月吩咐道:“去准备沐浴之物,送到西厢,另外,去向小姐要几件衣裳,姑娘来得匆促,没有换洗衣物。”几个丫环应声离去,又唤来一个仆从,令他取银一千,即刻送往聚花楼交给夏妈妈,那仆从微微一怔,少爷素守清白,从不与烟花柳巷往来,怎么突然送去千银,他悄悄瞟了眼莫尤,应诺而去。
丁青月回头对莫尤道:“是我自作主张,既然已脱离乐籍,往日种种皆如云散,身外之物更不必留在身边,以免回忆旧事以堪伤怀。”
莫尤微笑道:“多谢丁少爷爱护之心,悠然自当唯丁少爷命是从。”
丁青月笑道:“悠然,这个名字倒是很适合你,不过我待你如妻如友,你也不必惟命是从。”
莫尤默默,丁青月道:“我有个妹妹晗月,年纪身段与你相仿,今日夜深,委屈你暂且穿她的衣裳吧。”
莫尤淡淡笑道:“能穿丁小姐的衣裳是悠然的福气,怎么是委屈?”
丁青月微微一怔,道:“你是故意这么说的吗?你的琴音告诉我,你不是这样迂腐的女子,今后在我面前随意即可。”莫尤不语。
绕至曲廊,迎面走来一位贵妇,远远的看见莫尤,步下一滞,又急行几步到跟前,骇然盯着莫尤,颤声问:“你是莫柔吗?”
莫尤亦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四旬年纪,风韵撩人,锦衣层叠,珠钗满头,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贵夫人。
丁青月笑道:“母亲也觉得悠然长得象莫姨娘吗?”
贵妇不悦的瞪了眼丁青月,奇问:“悠然?”
莫尤淡淡一笑,不紧不慢的行礼:“小女子悠然见过夫人。”忽然觉得贵妇的声音似曾听过,细细一回忆,猛想起,她就是半夜未眠、埋怨丁谓的怨妇。
贵妇后退一步,冷声道:“天下哪有如此相似之人?你这女子来自哪里,细细说来。”
莫尤慢慢的转过头,柔柔的看着丁青月,丁青月哪里受得这样的目光,立刻道:“母亲,您这是做什么?悠然虽然与莫姨娘长得相象,可是比莫姨娘年轻,这您还看不出来吗?”
贵妇细细打量,冷冷道:“青月说的不错,莫柔那贱人就算不死,活到现在,也是半老徐娘了。”
莫尤暗松一口气,那贵妇猛然又喝道:“亦有可能是那孽子莫尤,那死丫头长到现在,就是这个年纪没错。”
莫尤暗抽一口凉气,垂首不语,贵妇见莫尤不作声,紧声问:“你给我老实交待,你是不是莫尤?”
莫尤故作柔弱,低声回道:“小女子悠然。”
贵妇不信,上前抓住莫尤的手腕,喝道:“你最好说实话。”
丁青月心疼的搂住莫尤,握住莫尤的手挣回,不悦道:“母亲,悠然与莫尤没有关系,您与悠然初次相见,请不要伤害悠然。”
贵妇一愣,惊异的看着丁青月,眼中慢慢堆起怨恨:“你是我的儿子么,眼里可有我这个母亲?”
丁青月见母亲生气,垂首道:“母亲,青月自然是您的儿子,只是悠然亦是无辜,请您不要再难为她。”
贵妇恨道:“好,好,你的父亲当初被那贱人迷得死去活来,你如今又被她女儿迷上,你们父子……”
丁青月俊面略有沉黯,再度软下口气:“母亲,莫姨娘当初也没有对您不恭,您对何这么多年仍然记恨,悠然不过是长得象莫姨娘,您又何必将怨恨加到悠然头上。”
贵妇截断他的话,喝道:“一口一个莫姨娘,你们都被那狐狸精迷住了,你别忘了,你父亲当年对那贱人宠到天上去了,最后她还不是带着那孽种跑了,你要重蹈覆辙吗?”
莫尤淡淡的看着贵妇,母亲莫柔与丁府的恩怨,田婆婆并没有过多的说,因此自己也只知道母亲是丁谓的妾,只因丁谓行事不端,母亲不愿与之为伍,才带着自己离开。
丁青月显然已有些沉不住气,闷声道:“母亲累了,应该早些回房歇息。”转头大喊,“来人。”
廊角转出个丫环,低着头战战兢兢的跑过来,丁青月沉声道:“二夫人累了,扶二夫人回房安歇。”
丫环低声应个“是”,去扶贵妇,贵妇大怒,摔手将丫环推开,丫环站立不稳,连踉几步,几乎摔倒,丁青月伸手拉住,劝道:“母亲,丫头们侍候您尽心尽力,何必为难。”又对丫环道,“二夫人精神不太好,记得去厨房端碗安神汤给二夫人。”说完,挽着莫尤而去。
二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盯着儿子温情脉脉的与莫尤并肩离去,心中恼怒无处可泄,冲丫环喝道:“滚开!”自己匆匆拐进了曲廊。
莫尤默不作声,一路行走一路注意方向,穿廊绕巷,拐过三四个小院,才来到一座小楼前,这已分明另有天地,莫尤细细回忆,前两次夜探,竟然都未到过这里,不禁叹想,如无人带路,确实如入迷宫。
进屋时,丫环们已将洗浴之物备好,莫尤道:“悠然连累丁少爷与二夫人争执,深感不安。”
丁青月深看她一看,轻叹道:“你这么冰雪聪明,想必也听出些原由,母亲郁结在心,闷闷不平,倒是言语委屈了姑娘,青月过意不去,请悠然不要记恨母亲,待她消除疑虑,自然对你百般好。”
莫尤微微笑道:“丁少爷从来不曾问过我的身世,又怎么确认我不是二夫人口中的莫尤?”
丁青月一怔,竟不知如何回答,半晌才道:“莫姨娘离开丁家时,阿尤才不过五六岁,她亦是个无辜的孩子,纵然她如今站在我面前,我也不能伤害她,但我不希望你是阿尤。”
莫尤垂睫问:“为何?”
丁青月柔声道:“阿尤是我妹妹,我怎么能一生呵护她。”
莫尤不敢抬头看他,心中情思渐乱,忙转身走开,丁青月从身后揽过她的腰,道:“我知道你不是,虽然你那么象莫姨娘。”
“为什么?”
“我看着阿尤长到六岁,她的性格我很清楚,我想,就算过了十年,有些骨子里的气质也是不会变了。”
莫尤心中烦乱,想说些什么,反复思索最终什么也没说,只道:“你出去吧,我沐浴了。”
丁青月道:“好,你沐浴完就早些歇息吧,有事就吩咐丫环们叫我。”莫尤轻轻的点个头,丁青月温柔的凝眸一眼,转身带上门。
丫环们上前为莫尤宽衣,莫尤摆手道:“你们都退下吧,我一个人静静。”
丫环们似有为难,齐声道:“若是侍候姑娘不周,恐少爷责罚。”
莫尤道:“就说我说的,他不会难为你们。”
丫环们这才道:“奴婢们在门口守候,姑娘有事只管吩咐。”依次而退。
莫尤褪去衣裳,将身子泡在木桶中,水温略烫,漫在下颌,新鲜的玫瑰花瓣紫红得耀眼,饱满温润,灯光下可见丝丝脉络,晶莹剔透,莫尤深深呼吸,顿觉清香溢鼻,妙不可言,轻轻合上眼,任思绪飘远。
莫尤伸展身体浸在水中尽情享受沐浴之遐,渐渐困意缠mian,思维朦胧,正在梦意临近之时,却被一阵拍门声与喝斥声惊醒,莫尤心知有事,从水中浮起,一边拭水一边倾听,有丫环的声音为难的道:“夫人,二夫人,悠然姑娘正在沐浴,此时进去只怕不妥,请夫人、二夫人稍候片刻,容奴婢催促悠然姑娘尽快沐浴。”
二夫人喝道:“你这丫头好大的胆子,敢挡夫人的驾,快站开。”
那丫环低声道:“奴婢不敢,只是悠然姑娘正在沐浴,只怕衣裳未整。”
二夫人骂道:“作死的小蹄子,快让开,我先收拾了那小贱人,回头见要你的小命。”
那丫环吓得哭泣起来,莫尤眉头渐锁,慢慢的走向门口,又听得一个妇人说道:“你和一个丫头制什么气,还是先进去看看再说。”声音虽轻,但是自有一股威严在其中,莫尤心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正室夫人了。
门“怦”的一声被推开了,莫尤光着脚丫,披着衣裳神情淡薄的站在屋子中央,冷冷的看着冲进来的一群人。当先一位妇人半百风华,妆容精致,钗钿雍容、皇襦罗裙,一派诰命夫人的气派,她身旁便是刚才见过的二夫人,随后站着十余名丫环,莫尤心中冷笑:好大的架子。
二夫人已指着莫尤尖叫道:“夫人你瞧瞧,这脸蛋这身段,和那贱人是一模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