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佳句,颜生惊赞锦绣才
舞羽裳,如玉初悸少年心
深山之中也无除夕,莫尤送了精致的点心和饭菜过去,陪着颜如玉吃完,颜如玉念及家中尊堂,心忧困在深山,半虑半愁,有欠精神,好在莫尤探知其心事,引他吟诗做赋,赏雪咏春,颜如玉生于书香门第,痴念文章,意兴一起,便摇头晃脑,吟哦唱诵,思乡愁绪淡化无形。
此值飞雪已停,漫山遍野是莹莹如玉,映衬得浓郁的天空也轻浅了,由墨蓝转为深灰,没有月色,亦觉皎皎然如玉生寒烟,蒙蒙幽幽,起伏丛林都在茫茫夜色之中,隐约如云中仙境、海市蜃楼,百鸟归巢,万兽蜇伏,惟有林涛阵阵入耳,风吹雪落,如蝶舞蜓飞,浅影点点,颜如玉啧啧称赞:“圣人有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小生在家时,也曾遍游杭州山水,西子湖夏有盛容、冬有素妆,湖畔垂柳,四季换景,美不胜收;莫干山幽深野径、芳草绕履、莺啼燕啭、花开百色,自以为天下美景不出其中,想不到,这荒山深夜也有这悦目之景悦心之境,虽无百花与清泉,亦不见云霞与月华,单是这白雪与涛声,已是美妙得很了。”
莫尤笑道:“颜公子满腹经纶、文章锦绣,何不吟咏一首?”
颜如玉羞颜笑道:“在姐姐面前,小生岂敢卖弄?”说完,略一沉吟,缓缓念道,
“天阙传瑞音,
碧枝披琼衣,
专候探花宴,
雪前承圣意。”
“颜公子文采过人,出口成章!此一词,既咏雪景,又寄志向,实在难得。”莫尤笑着夸赞,隐隐觉得诗义有欠飘逸,过于追逐名利,转念又想,科场成名、仕途得意,封官拜相,辅佐朝廷,古来就是文人共有的梦想。
莫尤一番赞扬,早让颜如玉羞红了脸,连连拱手,又请莫尤联诗,莫尤想了想,轻声吟道:
“绵绵西川迭迭峺,玄冬幽岭绝尘踪。
朔风吹透九重霄,铅云卷席千层峰。
灵狐引歌上玉台,嫦娥起舞下月宫。
何时春花共莺语,且去人间赏芙蓉。”
脱口而出自成佳句,颜如玉连声道好,越发敬重,两人诗来词去,不知不觉已有十余篇,颜如玉是在书丛中长大,以文章为荣、以官仕为尊,因见莫尤出语不俗,词曲清丽,当下也收了对她轻漫之心,鼓起勇气,趁她扬脸远望时,回眸悄做打量,幽洁的雪色映衬得她冰肌玉骨、眉目如画、身姿窈窕,自有一番娇媚风情,忽然想起第一眼见她雪中舞蹈的模样,不由得颊浮红云,眼生微赧,一时间收不回目光,痴语道:“啊,姐姐,小生曾记初遇姐姐,姐姐踏雪而舞,如凌波仙子,煞是好看……”
莫尤一怔,乍听他说出这番话,吃惊的回眸看他,奇问:“颜公子说的什么?”
颜如玉羞得慌忙闭了嘴,面如火烧,嗫嚅良久,才又低声道:“小生唐突,因见这雪景如画,想起姐姐跳舞的样子,很想……很想……”憋了半天,仍是不敢开口。
莫尤心中一颤,蓦的胸口柔柔澜波,她呆呆的看着颜如玉手足无措、粉腮低垂,缓缓绽放笑容,“颜公子想看我跳舞么?”
颜如玉轻轻的点点头,面若三月桃红,小声的道:“姐姐舞姿若仙,翩跹如流云,若得再见,小生之幸。”言语至此,声音微若蚊音,几乎不可听见。
莫尤咯咯直笑,但见他羞涩之态,又不禁怦然心动,当下走出几步,翩翩起舞,她一袭白衣隐于溶溶雪色,裙袂翻飞时折射出夺目的光泽,原来素洁的衣裳竟恍若变成七彩,在白雪的映照之下流光溢彩,乌发如瀑,和着舞步轻盈飞扬,与裙裳鲜然对比,但见她身轻若燕,腰肢柔似无骨,象一只恋花之蝶缠mian于白蔷薇的花蕊之上,身姿千变,惹弄得枝头雪飞如絮,浅影浮动。
颜如玉痴看不转眼眸,惊为天人,扬声念道:“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烟蛾敛略不胜态,风袖低昂如有情。上元点鬟招萼绿,王母挥袂别飞琼……”
莫尤闻声嫣然,旋飞如幻,衣裙迭浪起伏,恍若云中仙子,缓缓停歇,款款走向颜如玉,白衣轻盈如云裁,舞动如风,白玉般光洁细腻的脸庞泛起桃花般娇艳的红晕,明眸流转,如清澈的涧水,带着浅浅的笑容,从一树开得绚烂热烈的红梅下走来,每一步都踩在颜如玉的心上,他腾的双颊绯红。
莫尤拭了拭额前散乱的头发,淡然一笑。
颜如玉如痴如醉,魂摇魄荡,虽然距离仍远,他却似乎感觉那轻柔的气息就拂在脸上,象雪花飘落,悄不自禁的上来一步,拱手拜道:“啊,姐姐,小生疑不似人间,游赏天宫乎?”
莫尤一怔,停住了脚步,卟哧作笑,颜如玉顿然醒悟,再看莫尤,双颊泛红,娇喘习习,眸子清亮如潭,一张面容娇艳无媲,窘然后退,自知失礼,慌乱的低下了头,半晌不敢作声,心却咚咚咚咚的在胸口狂跳,紧捏着双手,手心微湿,是羞涩的汗水。
莫尤敛了笑,静静的注视着他,但观天色,心中惦念田婆婆,提出辞行,颜如玉忽然喊道:“姐姐……”
莫尤诧异的回头,颜如玉脸色胀红,嘴唇轻咬,半晌,含羞拜道:“姐姐,小生唐突,实则……情不自禁……”
莫尤愣住,呆呆的看着他,见他象个做了错事的孩子,腼腆得手足无措,忽觉心若徜徉于云海之中,温柔软绵,沉默片刻,一腔心思化做无声一笑,转身离去。
古墓中,田婆婆自然也是做了不少好吃的等着莫尤归来,少不得又是千叮嘱万唠叨,说冬尽春到,冰雪渐消,还是及早让他离去为好,莫尤看着田婆婆,犹豫半晌,道:“婆婆,阿尤也想下山去看看。”
田婆婆一怔,放下碗筷,凝眸端详莫尤半晌,严肃的道:“小姐学艺未精,不宜下山,老奴当年受夫人临终重托,不能让小姐冒一点风险。”
莫尤眉尖轻蹙起淡淡忧愁,轻声道:“婆婆当年叫我跪地立誓,为娘报仇,却十年不让我下山,如何报仇?”
听她提起报仇一事,田婆婆叹道:“夫人之仇,自然是不能不报,只是小姐还小,婆婆也舍不得。”想起夫人之死,伤心落泪,莫尤见婆婆难受,忙好言宽心,不再提下山之事。
饭后,主仆二人无话,一宿至天明,莫尤照例出墓,在林中跳舞,突闻远处树丛中有动静,尚未回望,听得一声断喝“妖孽!”一股寒风自脑后破空而来,势若闪电,忙弹身飞去,一道白影从树林中飞窜而出,疾扑莫尤,莫尤不愿被人发现,不敢过招,只是掩面躲闪,提气飞奔,她自熟悉这深山石屏,很快便将那人甩掉,也不敢去破庙,直等到黄昏,才小心的进了破庙。
颜如玉正端坐窗前摇光晃脑的念书,见她到来,很是高兴,放下书卷,一边让座一边笑道:“姐姐瞧近日天气甚好,积雪迅速消融,如此看来,不多时便可下山了。”
莫尤受一天惊慌,却听他迎面而来的这番话,只当他厌烦山中陋居,急于下山享受锦衣玉食,心中略有不悦,俏面上没有笑容,放硬了口气,淡淡的问道:“严冬未尽,春闱尚早,你是难耐山上严寒与庙内简陋,急着下山吗?”
颜如玉听出她不高兴,忙双手摆动,连声解释道:“不是,不是,不过见天气好,随便说说,小生也不知此地离京城多远,担心行程延迟,误了大试之期,故而……”
莫尤轻叹一声,消了气,试探问:“山道崎岖难行,你不熟悉山路,又背负书籍,恐有危险,我随你下山,与你一起去京城,可好?”
颜如玉这几日正是忧虑此事,每每回想自己一个月前从强盗窝里被丢出,在森山之中连滚带爬就心有余悸,如果在破庙安身月余,雪化不过半,又结了坚冰,自己想要下山,只怕比来时更加艰难,不说沿途摔伤摔残遇虎遇狼,就是平平安安进入成都,也不知要多少时日,惟恐赶到京城,春闱早已放了榜,乍听莫尤主动说起陪同自己下山,心下顿喜,自己虽不知她的身份来路,但看她在雪山之中来去自如,想必熟悉这雪山路况,若能有她领路,心可安矣,当下面露喜色,道:“若是姐姐同行,自然是好。”转又犹豫道,“只是姐姐年轻美貌,这,孤男寡女同行同宿,多有不便。”俊面飞上两朵粉云,羞答答的垂了头。
莫尤一呆,凝目看他默默不语,颜如玉见莫尤神色,忧心的瞥一眼,垂首轻呼:“姐姐,小生……”越发红了脸。
莫尤见他手足无措,眼角微润,笑道:“你莫非忘了来时的艰辛了?我与你同行,一路上也有个照应,举止清白,有甚不便?我只问你,你真的不愿我与你同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