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落定,莫尤离园辞梓凤
次日清晨,凌梓凤就起身,兄弟三个唤了老总管与家仆来,细细安排了事宜,有收拾住房园子的,也有添置床褥装饰的,有准备酒宴的,也的往工部通知昭德的,井然有序,待一切布置完毕,才有侍候老夫人的丫头来说,老夫人起身了,兄弟们一同前去省安,婉玉也迎面而来,老夫人见儿女同前,心里十分欢喜,携了一桌,吃了些糕点,凌梓凤这才取出书信禀告昨夜之事,老夫人听闻多年未见的妹子要来,越发欣喜。
恰在这时,有丫环在门口道,在马车停在府外,老夫人喜道:“这定是老身那妹子与外甥女来了,快去迎接。”当下儿女们扶了老夫人出门,果然见车上一前一后下来两人,前面是一位衣着华贵、面容肖似老夫人的半百老妇人,身后跟着一位周衣罗绮、鬓插金钗的少女,那少女粉面低垂,紧依着老妇,身后围着几个随行的丫环与小厮。
老夫人一见二人,喜道:“哎呀,才收到书信,妹妹就来了。”老妇也笑着迎上,两人执手欢颜,这时三男一女都赶紧上前行礼搀扶,老妇看着眼前四人,男的都面若冠玉、气宇不凡,女的明艳娇柔、貌似天仙,忍不住啧啧称赞,又唤过身后的少女:“贞娘,快来见过姨母、表哥、表姐。”
那少女听了母亲的呼唤,轻移金莲,袅袅行来,飘飘然下拜,口吐兰馨娇语:“贞娘拜见姨母、众位表哥、表姐。”
老夫人也一把拉住,细细打量,这贞娘约摸不过及笄之年,生得瓜子脸儿,容色晶莹似雪,细眉水眼,柳肢纤纤,十二分的娇弱与可人,容姿端庄不在婉玉之下,还要略胜半分,连声赞好。
一行人热热闹闹的往里去,凌梓凤走在最后,招呼老总管安排跟随来的下人们的食宿并整理随到行李,这才快步入厅,众人俱已坐好,各小辈们又行了礼,这才随意闲谈,两位老夫人执手对坐,絮絮笑语,时不时看一眼堂下的俊儿俏女,满心欣然。
婉玉平素性情开朗,到这种场合少不得她的娇语欢笑,只是这两日为了离奇身世与婚嫁之事恼心,也少了些笑颜,倒多了些端庄,规规矩矩的坐在一旁,贞娘更是低眉垂睫,柳肢斜侧,半坐藤椅,虽身材娇小玲珑,却很是持重端正。
不多会,昭德回府,又是一阵参拜与见礼,然后方落座寒喧,后面早已备下接风席宴,少不得又移座到饭厅,一边闲聊家事一边用餐,直吃到巳时三刻才散。
凌梓凤这才得了空疾奔后林,不料正见莫尤沉思低唱,歌声之中颇有红颜不遇知音人,空叫娥眉守清闺的意思,不知怎的竟来了恼怒,两人都如吃了火yao吵起架来,最后伤了手指,莫尤也觉惭愧,取出罗帕细心裹上,心也软了,乱成麻离去,回府又遇欢声笑语。
原来是母亲高兴,难得姐妹相聚,又是请戏又是摆席,下人们也骤然多了,人来人往的全然不似往日清静。
婉玉也收了忧愁,与贞娘坐并肩、行同步,连沐容也淡了几分,沐容好不气恼,又不便时时往贞娘房中去,只得时不时支使丫环去请她出来,婉玉则爱理不理。
这老夫人的妹妹、洛阳杨府的老太太因老爷过逝,心中悲痛,守斋吃素三年,不理家事,府上内外都是杨老爷之妾张氏打理,这张氏也无子嗣,膝下也是一女,刚到豆蔻年华,张氏心虽不坏,但是顾念幼女,担心贞娘出嫁,正室将家里财物都卷席婿家,便暗暗的藏匿金银珠宝,老太太看在眼里,也不争执,想贞娘年轻多病,丧父多悲,就带了出来散心,到凌府来住住。
这杨老太太与贞娘就在府上住下,贞娘严遵闺训,颇重礼仪,晨昏三省,向凌老夫人与母亲请安,又熟女红刺绣,态度婉转温柔,深得老夫人的喜爱,时常拉住她的手,喜在眉稍,心里渐渐有了意向。
抛下凌府这热闹事儿,再说莫尤。
一晃,莫尤在石洞中已住了不少日子,每天与凌梓凤互学武艺,共游玩共打趣,倒也很是开心。
当然,莫尤一直住在凌府后山石洞的事,苏凌云还是不知道,开封城里一连封锁城门几日也未抓住贼,朝廷上下十分惊震,好在陈彭年这个人声名也不太好,不少人上疏请奏,不能因为一个久捕不见下落的贼影响京城大局,长时间的封锁城门势必在百姓中造成更大的舆论与惶恐,刘太后沉思片刻,问丁谓:“哀家听闻当晚丁爱卿府上也闹贼,不知后事如何啊?”
丁谓回道:“回太后,臣家中并非有贼,此事纯属误会。”
刘太后似乎并不打听就此罢休,问:“怎么说?”
丁谓道:“回太后,此事臣已查实,是臣家规不严,一个家奴因行为不检点,偷了二十两银子,逃跑时被发现,与门卫发生冲突。”
刘太后问:“那哀家怎么听说,你连夜满城追捕?”
丁谓回道:“回太后,这家奴因为当晚喝了些酒,力大无穷,竟摔开门卫逃跑了,臣恐他在借酒胡行,滋扰百姓,故此,臣才着侍卫带了人去追,果然在西小胡同口抓住。”
刘太后若有所思的“哦”了句,道:“既然是家贼,丁爱卿就依家法处置便是。”丁谓躬身答谢,低垂的眼角隐约皱起,有似疑虑。
刘太后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下懿旨,调任三司户部副使薛奎为吏部郎中、龙图阁待制、权知开封府府尹,命令刑部速速了结此案,林特体会太后深意,回府后迅速安排下去,提犯人、逼供、画押、请旨,次日午日一辆囚车即在四面官兵的包围下开赴刑场,三声炮响,人头落地,紧接着,大街小巷都贴满了告示,安抚百姓贼已抓住并已处斩,从今往后,百姓安居、商户乐业,不得再议论此事,也不可以此为惧云云。
城门大开,百姓欢呼,开封城多日的阴霾一扫而光,布衣锦袍、马车软轿闲逸出入城门,一派京都繁华乐融之景象。
当凌梓凤笑着把这件事告诉莫尤时,莫尤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与兴奋,很快,她又问:“那个替我去死的人是谁?”
凌梓凤道:“一个死囚,不知姓名。”
莫尤郁郁颓然,凌梓凤道:“天牢里关着不知多少这样的犯人,他们永无重生之日,要么被砍头要么死于牢中,你也不必自责。”
莫尤叹道:“如果在牢中,至少还活着,现在却是因我而死。”
凌梓凤失笑道:“他们在牢中天天被提训受刑,生不如死,若是死于牢中,不是被刑法折磨而死,就是疾病缠身而死,还不如一刀两断来得痛快。”
莫尤知他说得有理,却总难以平静,又想,改日去找他的坟墓,为他烧些纸钱,盼他早日超生罢,正想着,凌梓凤就说:“你要是还是不高兴,我就去查查,看他埋在哪里,改日陪你去为他烧些纸钱,让他早日超生便是。”
莫尤吃惊的看着他,凌梓凤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莫尤笑笑,心里又欢喜起来,终于解禁了,该去看看如玉了,于是对凌梓凤说,想进城去看看,凌梓凤迟疑道:“城门固然解禁,陈彭年的党人却还在暗中查访,不可大意。”
莫尤低声念着“陈彭年”,突然惊呼“五鬼!”凌梓凤也吃了一惊,问:“你怎么知道?”
莫尤笑道:“百姓之言。”
凌梓凤摇头道:“这不象是百姓之言。”
莫尤笑道:“是史家之言。”
凌梓凤一愣,惊讶的看着她,莫尤忙摆手道:“小女子不过是信口胡言,你可不许说出去!”
凌梓凤看着她,郑重的点点头。
莫尤又问进城的事,凌梓凤道:“我曾听苏凌云说起,你有个同伴,当时是和一起进京的,你是担心他吗?”
莫尤点头,忧愁道:“多日不见,京城大乱,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凌梓凤默默的看着她,道:“苏凌云已经代你去看望了,他很好。”莫尤想起那个晚上苏凌云确是许诺自己去看望如玉,不过次日一早自己因误入后山遇上凌梓凤生出一堆事,又有张喜多上门明请示暗搜访,到现在也没与苏凌云照面,想不到他倒真的去看如玉了,想到这里,心里暖暖的笑了。
不过,尽管知道如玉无恙,莫尤还是迫切的想看到他,回忆起破庙里的每一天,和颜如玉羞涩的笑容和纯真的话语,莫尤的心很柔软,又如春guang中的西湖,温暖如玉,又微波荡漾,垂柳在岸边轻轻拂出一圈圈的漪涟。
凌梓凤先是静静的看着她,神色有些冷,然后又冷傲,再然后又带上嘲弄,道:“想去就去吧。”
莫尤欣喜的笑了,说实话,如果不靠他带出去,这林子,自己未必能走出去,于是她又道:“你带我走出这林子。”凌梓凤很平淡的回了句“好”,牵着马就走了,莫尤连蹦带跳的跟在后面。
出了林子,凌梓凤指着脚下的小路道:“一直向前,不过半个时辰就到城门。”又拍拍马背,问,“会骑马吗?”
莫尤想了想,点头道:“会。”
凌梓凤讥笑道:“会不会骑马需要想这么久吗?”
莫尤不理他,问:“愿意把它送给我吗?”凌梓凤扭头看一边,道:“怕你遇到危险找不到回来的路,它能带你回来。”
莫尤怔了怔,刚要道谢,又摆手道:“不用了,它若是能带我逃离危险,自然也会把危险带回凌家。”凌梓凤看着她,眼中有些深意,莫尤笑道:“多谢你多日照料。”
凌梓凤道:“你的剑式,还没学完……”
莫尤很俏皮的笑了:“我知道你每天早上都去那里练剑,如果有机会,我会回去的,会去那里找你。”挥手离去。
身后的凌梓凤目送那小小的白影渐行渐远,直到看不见,可是此刻的莫尤,心里是鼓鼓囊囊的兴奋与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