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来凶煞惊好梦
一连串的变故与打击,使得莫尤深陷悲伤之中无法自拔,至今无法醒来。
次日一早,苏凌云就来接莫尤,凌梓凤没有露面,莫尤在杜音音和夏妈妈的目光中,随苏凌云上了车,她的心仍然被血淋淋的封锁,劈头盖脸的遭遇令她神情恍惚,苏凌云搂着她,予以温柔的低喃和抚mo,极其体贴,陪着她赏尽苏州胜景。
气势恢宏、殿宇高峻的玄妙观,奇石嶙峋、危耸峭峻的天平山,雄伟庄严、松柏参天的灵岩寺,粉墙黛瓦、古朴幽雅的十全街,楼阁八叠、不染纤尘的北寺塔,飞檐朱栏、潇洒雄健的盘门……无一不留下两人漫步的足迹与苏凌云的温情。
唯独寒山寺。
终于在几天之后,莫尤主动张开双臂抱住苏凌云,她仰起头,看着苏凌云温柔的眼,轻声道:“你真好。”
苏凌云将她温柔揽过,在心中叹道,我不好,我这是在赎罪,我如果真的好,根本就不会使你来到这里,也根本就不会受这么多苦了,我的罪,要一千年才能赎完。
苏凌云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十指轻柔的梳理她的长发,脑海中一遍遍回响她在睡梦中哭泣的声音:“晨哥哥,我恨你啊……”这个声音让他害怕。
苏州众分号的掌柜得知大东家到来,很是惊异,苏凌云两个月前刚巡视完苏州,怎么又来了?着人暗暗打听,才知道大东家这次只为一个女子而来,都安下心,转念又想,这个女子在大东家心里这样重要,何不寻个机会尽尽地主之谊,讨那女子的欢心,也在大东家面上表现一把。
一时间,众人纷纷登门,要请苏、莫二人吃喝玩乐,苏凌云却笑着一一拒绝,又送来无数珠宝、脂粉,苏凌云看了看莫尤的眼色,也都退了回去,一帮人只得扫兴而归,莫尤见他整天守着自己,谁也不见,沉吟道:“你多半时间都在京城,一年也难得来苏州一次,掌柜们一番心意,你都推却,未免着人气忿,说你不近人情,往后管理起来也难,何不给个机会,以示亲近,也让他们表现表现。”
苏凌云凝视着她,心中叹想,如今的你与当年的她,已完全不似一人。面上却笑着答允,写了帖子,着人分发给各位掌柜,邀请大家一起去游石湖观光,众掌柜接到帖子,聚到一起,面面面相觑,前日里大家求着玩,他不许,今天怎么主动相邀,莫非“鸿门宴”?议论纷纷也猜不出原由,只得各自回家准备,次日准时赴约。
苏凌云与莫尤并肩出门时,早有一辆华丽的马车守在门口,看来是其中一位掌柜献上的殷勤,马夫在旁边点头哈腰,请两位上车,两位不便推却,只得上车,到石湖湖畔时,各掌柜的早都到齐,迎上来作揖,自然少不得夸赞莫尤“貌似天仙、堪比西子、赛过昭君”,各位都是生意场上的能人,素来练的就是一张巧嘴,说出来那捧人的话,恰到好处,十分的慰贴,莫尤虽然没说什么,苏凌云已将喜悦尽现在眼神。
这奉承说笑之间,已有一艘豪华龙舟慢慢的靠岸,这龙舟装扮得富丽堂皇,朱漆雕花窗儿两边对开、金龙鳞片顶儿栩栩如生、七彩如烟绸儿迎风飘动、八角琉璃灯儿环绕高悬,众人依次上船,再细看窗舱内,恁是齐备奢侈,檀香木的八仙桌,垂着双面刺绣的苏锦缎,桌上是珍馐美味色艳香溢、定窑出产的美人出浴酒瓷,光泽温润细腻,就是那碗儿碟儿筷儿匙儿,那也无一不是精品。再看四周,除了那木的、瓷的、玉的、纱的,就是站在下角等着弹词唱曲的女伶,那也是个个生得花容月貌、婀娜多姿,瞧这讲究,想必这些掌柜的下了不少工夫。
众人推却一番,各自坐定,龙船缓缓离岸,往那湖中央驶去。
这石湖也颇有来历的,曾是春秋时代吴国的王室苑圆,也是吴越争霸的古战场,是苏州一胜景,相传吴越争霸之时,越国名臣范蠡在灭吴后,带着西施就是从这里泛舟而行,归隐太湖。
石湖东面有越来溪,溪上有座越城桥,是当年越王勾践率兵攻吴从太湖挖通水道,屯兵士城而得名。就在越城桥的右首,有座九环洞桥,叫行春桥。
据说每当农历八月十七半夜子时,月亮偏西时,清澈的光辉,透过了九个环洞,直照北面的水面上。这时,微波粼粼,在石湖水面上可以看到一串月亮的影子,在波心荡漾,这就是久负盛名的“石湖串月”奇景。游人为了看这一胜景,一过中秋,不仅苏州城里城外,大小船只一租而空,甚至还有人远从无锡、常熟、吴江等地、赶来看串月的相沿成习,这二三天中,石湖里灯船、游船往来如梭,煞是壮观。
依苏、莫二人看来,岂止是仅那二三日人多,简直是四季堪游,象今日正值江南盛春,岸上桃红柳绿,游水穿梭,就是湖上也是舟来船往、才子佳人相携相依,桃李花瓣儿随风飘落,在碧绿绿的水面上起伏摇曳。
众掌柜的一边敬酒,一边介绍石湖美景,其实,苏凌云这几年也多次来苏州,这石湖也来了两三次,对这些景色早已不足为奇,更可况,十年前……心下也明白,这些人不过是讲述给莫尤听的,也不说破,含笑旁听。
莫尤此时游湖看景,心情十分激荡,这十年来,她一直隐居西川深山,从未来过苏州,可是,很久很久以前,她对这里是非常熟悉的,当然,那时候的苏州,与此刻,是完全不一样的,岁月流逝,人已代代轮回,城市也都面目全非。
那时候,她也曾在这石湖上游玩,也是白衣白裙长发飘逸,她常常望着行春桥发呆,猜想美人西施依在范蠡身伴,两人衣袂迎风,从桥洞下穿过的心情,那是定格历史的美丽,那足以让后世所有憧憬幸福的女子为之遐想。
那时候,她很是喜欢沈朝初的《忆江南》:“苏州好,串月有长桥。桥面重重湖面阔,月亮片片桂轮高,此夜爱吹xiao。”
那时候……耳边的鼓掌声使她惊醒,只听众掌柜皆大声称赞“好词!好词!”莫尤一怔,敢情自己竟不知不觉将词念了出来?再看苏凌云,他正温柔的注视着自己,那眼神中除了怜爱,似乎,还有些别的。
这时,一个掌柜的向旁边使个眼色,那几名女伶识趣得很,立刻款款上前,先是道了个万福,这才退开半步,表演起来,弹琵琶的弹得泠泠咚咚如玉落清泉,抚琴的抚得清清幽幽如空谷兰开,唱曲的唱得娇娇滴滴如莺声燕语,舞蹈的舞得袅袅娜娜如花仙临凡,这清音醉人,彩裳翻飞,好不赏心悦目。
一橹撑开水面舡,薰风十里送云帆。
碧波万顷清无底,锦树玉林远映天。
叠叠远山红日近,迢迢长岸蓼花鲜。
歌声乱绕琉璃涨,舞袖齐翻玳瑁筵。
娇色隔林花影动,美人临水翠裙寒。
清歌妙舞人心悦,醉看归云返远山。
这一天,众掌柜的小心陪着两位贵客,绝口不说生意上的事,苏凌云也不提半字,一天下来,倒也尽兴,眼见天色将晚,游人逐渐稀少,红日偏西,映得一汪碧水如少女双颊的胭脂,透红透亮,半羞半媚,百鸟儿叽叽喳喳的飞过湖面,隐入那青檐下翠树梢。
莫尤虽然也有倦意,神色却颇显眷恋,眼眸中晶晶闪闪,透着未尽的兴致,苏凌云怎么愿意拂她的意兴,起身举杯,先是向位掌柜的致谢,感谢大家一番盛情,又表示日后生意上劳诸位费心,共赢互利,大家虽然谁也没提,但是大东家这一句话正好说到了所有人的心坎,各自心里喜孜孜的,深感这一天的奉承没有白费。苏凌云最后又说,一日劳累,不再挽留各位,但是石湖之美令人不舍,月下赏湖更具风情,自己要与莫尤继续游玩。
生意人都是聪明人,苏凌云说完,众人纷纷辞别,揖手而去,离去之时,更加细心周到的吩咐舱外的侍女撤去桌上的残羹冷炙,那几个女伶乖巧的立在一旁,听候吩咐,苏凌云赏了些银子,也将她们打发走了,如此,龙舟之上除了舱外划桨的几个船夫,就只有苏、莫二人了,苏凌云吩咐船夫将船停在湖心,自作歇息。
弦月初升,临湖娉婷,蓝天碧水,两月相映。
湖岸五彩缤纷的花朵在月光下朦胧娇媚、清香飘浮,石青色的行春桥上,依稀有行人往来,看不清面目,只隐约可见有点点红、点点绿,在桥头闪动,晚风吹皱湖面,微波荡漾。
此景此情,胜却人间无数。
苏凌云拥着莫尤,两人靠在舱窗前,闭目静憩,热闹过后,两人很是享受这种幽静,莫尤开始渐渐从那沉痛的打击中走出来,也开始习惯靠着苏凌云的臂弯慢慢入睡,苏凌云会用温和的目光安抚她入梦。
莫尤的梦在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中远去,睁眼远望,只见墨蓝色的湖面上缓缓飘动着浅似烟淡如梦的江雾,柔柔的铺了一层,笑声就是从那雾水之间传来,突然听得一声清凌凌的水响,雾水之间浮出半截人身来,那人身又是咯咯作笑,喊道:“要是不怕被喂鱼,就过来吧,咯咯咯。”那声音脆得如山涧泉音清爽,却又似那女妖妩媚勾魂。
莫尤听得心头一震,坐直了身子,苏凌云握住莫尤的手,示意她别怕,其实莫尤哪里是怕,实在是好奇。
随着那声音落下,远处茫茫的湖面上不知从哪里“嗖嗖嗖”的窜过来五条人影,踏水如平地,人过之处,水波不惊,一阵风似的扑向那半截人身,同时兵器出手,几声金属破空之音,刀锋已齐刷刷的直指过去。
那人身似乎毫不惧怕,不躲不避,直到数道光芒近至身前,这才“倏”的往下一沉,无声无息的消失在水面,然而那些刀剑并不放过,直直的刺入水中,人去无影,刺入水中也无用,镗镗的又抽出,气恼得一齐儿往那水面一划,谁说抽刀不能断水?随着刀锋划过,水面上分明现出一道断痕来。
这时,又听得不远处传来那脆生生的笑声:“太湖五鬼,今晚就要变成五只王八啦!”五人听了这话,大骂道:“死丫头,看谁变成王八!”说完,“卟嗵”“卟嗵”一个接一个都钻进水底,不见了影,只听得水底传来“叮叮当当”的打斗声与互骂声,那声音一会在东,一会在西,一会在南,一会在北,跟着声音的变幻,相应的水面上跳跃起忽高忽低的浪点,直看得苏、莫二咂舌,好水性!
忽然之间,打斗声与骂声都没了,两人正纳闷,突然听到水中一声惨叫,一处水柱冲天而起,直上半空,那水柱嘻嘻笑道:“这下好了,五鬼变成四个半了。”话未落音,半空中的水柱一个急旋,溅出一圈圈闪亮的水珠,月光下晶莹透亮、闪着湛蓝的光泽,煞是好看,水珠没水之时,水柱亦盈盈落在水面,这会两人看得仔细,那是个身着水蓝衫子的女子。
那女子刚刚沾水,一柄白亮亮的刀破水而出,照着她射了过去,紧接着,“忽啦啦”几声水响,五人窜出水面,将蓝衫女子围在中间,停也不停,围扑了上去,那女子一边娇笑一边摔袖,不知从哪里摔出一条蓝绸来,那蓝绸原来是至柔至轻之物,经她这么一摔,宛若一条灵蛇闪电般朝那刀飞去,笔直疾速,一接触那刀,刚才还直直的绸带瞬间变柔,将那刀连柄带刃裹了起来,此时恰好五鬼分扑来,那女子一边跃起,一边抖起蓝绸,蓝绸一颤,又将那刀层层松开,划出一个圆圈迎向五鬼。
那五鬼也不是吃素的主,只闪身略退就轻轻躲过,其中一人大手一抓,就将刀操在手中,五人五刀再度挺进。
咦,不是五鬼变成四个半了吗?那半个鬼也能杀人么?两人仔细一瞧,才发现其中一人半身瘫软,想来被那蓝衫女子使了个什么招给弄断了筋骨。
那边苏、莫二人看得眼也不眨,这边五男对一女打得好生激烈,那蓝衫女子以一敌五,气势上就落了下风,不过她身形十分敏捷灵活,象一条鱼儿忽然跃上半空,忽然隐入水底,加上她手中那条蓝绸,忽隐忽现,忽长忽短,忽软忽硬,神出鬼没,比那几柄刀看上去还要强些,她这一人一绸,伶俐得很,一时之间,倒也没见受挫。
那太湖四只半鬼也十分凌厉勇猛,一听这名就是生于水中长于水中,水性并不差到哪里,再加上人多势优、刀锋霍霍,虽然常被那蓝衫女子戏弄,追得满湖跑,但是分明攻多守少、胜算明显。
莫尤侧脸道:“以五敌一,有违江湖道义,我要救那女子。”
苏凌云笑看着她,问:“嗯,会游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