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证,物证,动机,口供,测谎,所有的一切,都在为剥夺刑事嫌犯、敌对间谍和恐怖分子的生命而努
力。三十九名死刑犯,十一名间谍,五十六名恐怖组织成员,即将踏上通往死亡的道路。
五月十日,距离停战期结束还有三天,下午十五时整,一百零六名死囚,会在一个小时之内陆续坠入备
受煎熬的地狱。而这短短的一个小时,将刷新自二十一世纪以来,单位时间内处决人犯数量的国内纪录

强烈的日光不能使人温暖,套着红色囚衣的间谍,浑身轻飘飘地,只需轻轻一推,就能离地而起,飞向
蔚蓝的天空。他们的双腿不自知地颤动着,他们的双手不受控制地冒着汗,他们的眼中,充满了虚幻,
他们的大脑,已经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马佐和朴文赫然在列,他们恍恍惚惚地被人从囚车内架出,浑身瘫软地任人拖到行刑地点,在腾云驾雾
中体验最后的人生。行刑人员开始宣读间谍们的罪状,但朴文没有精力去理解那些短句的含义,他只是
在迷惑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竭力想要证实,自己不过是在做噩梦。
灰色的土地,虚无缥缈,灰色的天空,模糊不清,灰色的草木,虚幻无比。幻觉?刺眼的阳光,异常阴
冷,温和的暖风,刺骨不堪,勃勃的生机,萎靡不振。真实?
“咔”,震耳的响声,就像一柄大锤,当头落下,将朴文砸成一张圆饼。世界,变得更加虚无,景物,
开始在眼中旋转,呼吸,已经无法控制。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空气中的肃杀。
刺刀冰冷地顶在朴文的背后,激灵的感觉令他有所清醒,被刺刀推动,他不由自主地向前拖着松软却又
沉重的双腿,一步步走向生命的终点。背部有液体淌下,似乎是血,但朴文并没有察觉到疼痛。他只知
道,自己的身后,有一把刺刀,或许是两把,对刺刀的数目,他不是很肯定。
眼前的长形小坑逐步膨胀,朴文张大眼睛,呆滞地瞪着扭曲的前方,想要思索些什么,却记不起具体的
内容。眩晕的感觉越来越重,呕吐的冲动一次比一次强烈,朴文突然对那声枪响感到了莫名的期待,他
盼望着,那粒子弹,可以帮他解脱所有的痛苦。
朴文的身后,两名行刑人员举枪顶着他的脊背。按照惯例,这两支枪中各装有一发普通子弹与一发空包
弹,没人能够知道究竟哪一支枪会吐出致命的子弹。这种措施可以有效降低行刑人员的精神压力,配合
后期的心理辅导,可以使行刑人员尽快摆脱枪杀犯人时导致的心理阴影,平复不稳定的情绪。
刺刀不再前推,朴文晃晃悠悠地停下脚步,他突然记起,上级赋予他的使命。以文字和演讲挑唆国控区
内的民众,煽动头脑简单的青少年,为国防军制造麻烦。组织的承诺很,重新崛起的大国,光明的自由
与民主,解放反动政权下的国民……一切,是那样的美好,一切,是那样的动听。然而,这尚未实现的
一切,就要离他而去,成为海市蜃楼般的幻想,他,不甘心!
思维,陷入极度的混乱,朴文开始回放自己所做的一切,他突然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后悔。他实在没能
料到,情报局的特工竟然能追查到证据,他更没有想到,国防军居然敢枪毙他,枪毙一个很有名气的知
识分子。
电光火石间,朴文的意识陡然停顿,他的额头,从所在的位置上飞离,他的身体,直挺挺地向前栽倒在
浅坑中。清脆的枪声,回荡在空旷的行刑场内不肯散去,温热的肢体,抽搐颤动着不愿变冷。一滩红白
相间的脑组织泼在朴文的前方,曾经的完美构造被高速穿过的子弹震成一团浆糊,就像一整块摔得粉碎
的新鲜豆腐,犹自向外冒着看不见的热气。
相比血腥糟乱的枪决,绞刑的现场非常整洁。一溜粗大的绳圈悬挂在半空中,静静地等待着进入圈中的
脖颈。第一批被处死的恐怖分子笔直地站在行刑台上,他们满不在乎地瞅向四周,放肆地和身旁的同伙
嬉笑怒骂,交流各自的事迹与豪言壮语,浑然不把死刑看在眼里。
“二哥,说真的,咱人也杀了,妞也干了,福也享了,这辈子算是活够本了。今天兄弟们一起上路,也
算痛快。”
“没错,死在我手上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咱们早就赚够了。兄弟,十八年后,咱又是一条好汉。

“哥们,要我说,哪来的十八年后?人死灯灭,哪有什么转世轮回?那些鬼啊神啊的,都是骗人的。咱
们啊,只要活着的时候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哪还管他死后的事?”
“就是,这辈子够本就行,哪还有什么下辈子……”
行刑的命令中断了恐怖分子们的豪迈气概,身强力壮的刽子手一手抓住绳索,一手将死刑犯的脑袋按进
绳圈内。死到临头,大部分恐怖分子丢掉了身上的神气,他们的心脏扭曲着,身体忽上忽下,就像正在
乘坐惊险刺激的过山车。
计时器中的数字飞速跳向死亡的终点,毁灭来临的一刻,恐怖分子脚底下的踏板猛然翻起。沉重的身躯
被无处不在的地心引力向下拖去,松垮的绳索在一瞬间绷成直线,顽强地拉住了险些坠地的恐怖分子。
绷紧的身体,徒劳挣扎着,收紧的绳套,来回晃动着,生命,在最后的运动中快速流逝。体内的气力飞
快消散,眼前的黑影强硬地驱走光明,将全部的世界笼罩在一片暗无天日之中……
注射死刑可以使犯人在不知不觉中死去,除去扎针的一刻,整个过程不会有任何痛苦。不过,这一切只
是理论上的设想,没有人能够以实际体验来证明这一说法。因为,接受过注射的人,再也无法开口。
这是一个独立的房间,一曲轻柔的音乐,飘荡在其中的每一个角落。一名刑事犯仰躺在一张床上,他的
身体,被宽大的束缚带牢牢捆住。一名专业通道人员正在将注射针头穿进死刑犯的静脉,为致命的药剂
,建立传输的管道。
死囚没有意识到自己真的快要死了,或者说,他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生命就快完结。如坠云雾,似幻还真
,眼神涣散的犯人索性不去关注这个让人纠结的问题,他开始回想,回想那些印象最深的事情。
留给囚犯的最后时光在迷茫中逝去,负责执行死刑的法警轻轻按下确认键,毫无感情的电脑程序化身死
亡的使者,开始执行预先设定的注射程序。随着内存中的一行行代码在处理器内还原成0与1,一管超过
正常剂量的镇定剂以稳定的速度缓缓压入死囚的血管。
特别配制的化学药剂成功发挥出作用,绑在床上的囚犯立时陷入昏睡之中。源代码继续执行,肌肉松弛
剂随即混进血液。当最后一瓶高浓度钾离子游荡至心脏,这具犯下重罪的身体,再也不能保持心脏的收
缩与扩张。原本充满活力的心肌,在无声无息中变成一团死肉,一团永远不能跳动的死肉。
守卫严密的刑场外,一群手拉横幅的平民正在举行示威活动。他们高呼“反对死刑”“抵制野蛮行为”
“现代文明应当取消极刑”之类的口号,对处决犯人这一做法表示出严重的不满和抗议。他们强烈呼吁
,作为一个文明国家,不应当再沿用残忍的死刑,而是应以终身监禁取而代之。
反对者的对面,一帮死刑的拥护者亦舞动起手里的标语牌,针锋相对地与抗议人群打起了对台:“人应
当为自己所犯下的罪恶负责”,“坚决支持死刑”,“终身监禁不能形成死刑的威慑力”,“死刑与文
明程度无关”……
很有道理的反对与支持无法动摇行刑场内执行死刑的进程,在大声的抗议与赞同中,一个个生命接连从
世上消逝,徒留下一具具硬冷的尸体,或完整,或缺损。归于沉寂的大脑,再也不能策划精致的犯罪方
案,失去活力的躯体,无法再次站起,去实施骇人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