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这是许公子。”江妍儿脸上微微一红,“我不小心扭了脚,他送我回来。”
卫姨娘顿时一怔:“许公子?”目光便在许文嘉的脸上和身量上微微打量一遍,“多谢许公子。”
她掩饰得极好,没让自己的惊讶表露得太明显。
但这反而让许文嘉起了疑:所有人看到他都是一副惊讶的样子,为何单单卫姨娘不是?
不对,刚才在客厅外,江妍儿听到他就是许文嘉的时候,脸上也没有惊讶的表情。
心里起了疑,面上却不显露,抱着江妍儿进去了,将她放在床上:“你好好休息。”
“多谢许公子送我回来。”江妍儿垂眼坐在床上,捏手在腰间,对他行了个礼。
卫姨娘在这里,她便不好留他了。头一回,江妍儿觉得卫姨娘误事。
许文嘉点点头,便转身走了。
等他走远了,卫姨娘才快步走到床边:“儿啊,这位公子是……是那位许三公子?”
“嗯。”江妍儿羞涩地点点头,把刚才那点不快丢开,拉着卫姨娘的手在床边坐下,“姨娘,他变成这样了,我,我所料未及。”
卫姨娘明白她的意思,沉吟着道:“我也没料到。这两个月发生了何事,他竟脱胎换骨?”
“早知道他是这样的……我……”江妍儿咬着唇,一脸不甘心。
知女莫若母,卫姨娘哪里不明白她的心思:“这又何妨?早先说的话,不过是随口一说,老爷心里向着你,但凡你提一句,这婚事仍旧是你的。”
江妍儿听到这里,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倒是你的脚……”卫姨娘忍不住担忧起来。
江妍儿掩口一笑:“我的脚没事。”说着,伸出床外,晃了晃,“那时我在客厅外,见他不出来,才想的招数。”
却说许文嘉把江妍儿送回了院子里,并没有回到江云海那里,而是叫住一个下人,嘱咐一声之后便走了。
匆匆回了许府,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许夫人,而是闭了院门,坐在院子里,发起呆来。
所有人见到他瘦下来的模样,都很吃惊。江云海的表现便很正常,江妍儿和卫姨娘的表现却冷静得不像话。好像她们早就知道他瘦下来了。
那是不可能的,他今日是头一回没裹着脸出门,她们绝没有见过他这副模样。
又想起来在客厅里同江云海说话时,似乎有个小丫鬟在外面探头探脑。难道是江妍儿派来的小丫鬟,前来打听的?还是小丫鬟瞧见他,去向江妍儿汇报了,江妍儿才来的?
那她的脚受伤……
不,不可能。许文嘉甩甩头,妍儿不是那等心机满腹之人,绝对不是。
然而看着院子里到处架起来的单杠、双杠、假人等,心情却复杂难言。他咬着牙拼命瘦下来,就为了让他喜欢的女子多看他一眼。
但是如今他喜欢的女子终于对他表露出好感,他却没有想象中的喜悦。
这一呆,便呆坐了整整一晌午。
到了下午,江妞妞来了:“听说你找我?”
这事都捅到江云海那里去了,江妞妞不来也不好看。
“嗯。”许文嘉头也不抬,整个人像一只刚从河里捞出来的死狗,浑身散发着颓废的气息。
江妞妞便很好奇,走过来坐在他身边:“你怎么啦?我听我爹说,你就这副模样去的,应该没问题呀?难道没见到我二妹妹?还是我二妹妹仍然不喜欢你?”
就许文嘉这副模样,又帅气又多金,不喜欢他的是傻子!
何况,他还痴情呢?
“我见到她了。”许文嘉把头抬了起来,眼睛黑沉沉的看不出喜怒,“你觉得妍儿喜欢我吗?”
江妞妞摸着下巴,一脸奇怪地看着他:“你到底怎么啦?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知道?”
“她见到我,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许文嘉低声说道。
江妞妞看了他半晌,最终拍了拍他的肩,没有说话。
也没有告诉他,江云海反悔了,叫她把婚事还给江妍儿的事。
真是笑死人。许家还没有正式上门提亲呢,他就开始琢磨哪个女儿嫁过去为好了。
怎么不上天呢?
“你告诉我,妍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许文嘉却抓住她的肩膀,眼中透出一丝急切。
江妞妞抖肩甩开他,两手托腮看向空处:“你心里有数,何必问我?”
“我要听你说!”许文嘉却不依不饶。
江妞妞抿了抿唇,把头转过来,认真地盯着他:“你已经瘦下去了,也用这副容颜见人了,我以后不再来了。这是我给你上的最后一课——这天下间,人人都是普通人,为自己着想,并非什么不可理解之事。我二妹妹,也只是个普通的姑娘,跟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说完,她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抬脚就往外走了。
也没问他到底找她什么事。反正天大的事,也抵不过他心目中的女神幻灭的事。
许文嘉坐在原处,怔怔看着她的背影,耳边一遍遍浮现她说的话:“我二妹妹,也只是个普通的姑娘。”
但这世上终究有一个人是不普通的,那就是他的心上人。
可他的心上人,面目已经渐渐模糊了,辨不出模样了。
江妞妞从许府离开后,一路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她是一个人出来的,这时也没人跟着,面上不觉泛起几分空洞茫然的神情。
她上午去茶馆了。说书先生是个口才幽默的老先生,讲的典故十分传奇,她听了很久。
待老先生到后台喝茶歇息的时候,便跟过去打听了十年前,宁家与江家的恩怨。
一锭银子送进老先生的手心里,江妞妞得到了不少消息。
宁氏是十里红妆嫁入江家的,可谓一个风光。然而嫁进江家后,便不怎么体贴娘家了。
不仅不体贴,还吃里扒外。宁家是做珠宝生意的,本来跟江家井水不犯河水,但宁氏把宁家的工艺带来了,使得江家也做起了珠宝生意。为此,宁家大怒。
但因为并非江家大房做出来的,而是江家二房,因此宁家相信了宁氏的解释,当她不知情,此事就作罢。而江家二房也在宁家和江家大房的干预下,撤销了珠宝生意。
这是宁氏与宁家头一回生出龃龉。
接下来的几年中,这种事情层出不穷,宁家屡屡吃亏,渐渐怨憎起了宁氏。
真正让两家决裂,却是宁家大老爷遭受惊马,摔断了腿,偏偏一味重要药材在城里没得卖了,便向江家打听。江家的回应是库存里有,但当宁家下人去借时,却正好看见那味药材掉在地上,被一只野猫儿肆意踩踏。
宁家下人当时便回去告给了宁大老爷,宁大老爷顿时大怒,宣称自己的腿不要了,也不再认这个妹子。自此,宁氏被宁家除名,而江家与宁家也结了仇怨,再不相往来。
不久,宁氏病了,缠绵病榻数月,终于撒手人寰。走的第二天,宁家便来人,把她的嫁妆悉数清点并带走了。江家与宁家,彻底没了瓜葛。
“宁氏当年生得什么病?”江妞妞又塞过去一锭银子,“您知道是哪位大夫给她瞧的病吗?”
老先生思维敏捷,脑筋活络,又是干的这一行,就没什么能瞒得过他的。得了银子,便高兴得眉飞色舞:“便是济仁堂的孙大夫。”
他记得这么清楚,首先因为徐州城里的知名大夫不多,而江家太太生病了,自然要请好的大夫。其次,他和这位孙大夫相熟,曾听孙大夫漏过嘴,那些宅门里的阴暗。好好的妇人家,硬生生被逼死了。
但其中内情他不好说,便让江妞妞自己去问。
江妞妞如今把徐州城逛得很熟悉了,立时掉头往济仁堂而去。孙大夫正在给人诊病,她也不急,便等在一边。
“小姑娘,你来瞧什么病?”孙大夫送走病人,便看向江妞妞。
江妞妞站起身,冲他拱了拱手:“来向孙大夫打听一个人。”便把来意说明白了,“不知宁氏生得什么病,那般难治?”
孙大夫愣了一下:“你是什么人?打听这个做什么?”
医者不能随意透露病人的隐私,哪怕那病人已经入土,孙大夫还是谨记着规矩。
“我是宁氏的女儿。”江妞妞知道此时不能瞒着,“我想知道我娘生了什么病,才叫她撒手而去,让我一个人孤苦伶仃。”
孙大夫顿时默然。当年宁氏生了个“扫把星”,克死祖父、祖母、生母,闹得沸沸扬扬。后来被江老爷送走,城内无人不知。因此,他也说不出“你还有父亲,不叫孤苦伶仃”的话来。
“你娘是心病。”顿了顿,孙大夫带着几分悲悯地说道,“她没病,但她不想活。”
他为宁氏诊治的时候,分明查出来她脉象如常。但宁氏按住了他,非让他说出一堆玄乎的话来,将她的病描述得十分难缠。
他本不欲作假,但宁氏告诉他,如果他不这样做,她和她的女儿活不过三个月。这事吓到了孙大夫,他不想背上人命债。何况,宁氏虽说没病,但心病也是病,便用术语描述一番,开了几副宽心养神的药给宁氏。
他一共去了三次。第一次,宁氏脉象如常。第二次,宁氏虚弱得吃不下饭。第三次,宁氏便弥留了。
“竟是如此么?”江妞妞不由得攥起了拳头,脸色有几分苍白,谢过了孙大夫,便带着几分踉跄,往外走了。
才走几步,蓦地被人抓住了手:“喂,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