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擡起头望了一眼班主任。
“可是教务部已经开除你了啊!”班主任叫起来。
“……”苏文望了一眼他的座位,这儿不是他的位置了吗?他站起来,抱着那几本厚厚的书,往教室外走去。
在走到物理教师的办公室前的时候,苏文在要敲门的时候习惯性的犹豫了一下,这时候,就听得里面有人在说话,“……那种闷声不响的就一个劲地学习的学生最不是好学生!越是看起来像完全的好学生的人,就越不正常!这简直就是符号一样的存在,一看到那种学生,我就觉得恶心跟讨厌……”
那是物理教师的声音。
苏文沈默了一会儿,他敲了敲门。
是另一个教师打开的门,办公室里还有第二个人,就是苏文的物理教师,兼教务部主任——何主任。
不知道是不是苏文心理作用,他觉得何主任看到他,有些惊慌的样子。
“……这些书……我看完了……”苏文沈默了一会儿,把书放到桌上,“……我的那个……”
“那个我已经拿到了!”何主任立刻说道,“你放这儿吧!这儿没你的事了!”
“……”苏文沈默着站了一会儿,他走出去。
才走出去,身后的门“砰——”的一声就被关上了,苏文沈默着站在那儿,他听到门里有声音,“……就象是那种学生,一看就知道心理会是有问题的……人格分裂啊什麽的……”
沈默了好久,苏文闭上眼,他只是回家。
几个月之后,苏文在街上又看到了那一本杂志。他拿起来翻开,看到那里面有他的文章和解法。然而那上面,署的却是他的物理教师的名字。还有两页半是这个教师的介绍。
似乎……那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苏文沈默着将那本杂志放回原处,那是当期的新的杂志,他买不起。
回到家,家里的人仍然是吵个不停,苏文则打开门的时候,一个锅砸到门上,苏文小心地避开屋内的战场,他回到自己的房间。
晚饭的时间到了,然而那边还在战斗。
苏文觉得肚子又痛了起来。
那天之后,他的胃就一直在痛。隐隐的痛,或者是像锯条拉过一样的抽痛。
苏文原来只是坐在桌前看著书,然而后来他蜷缩着身体,他滚到桌下,再后来,他满身冷汗地滚在地上。
在止不住呕出大口的血来的时候,苏文挣扎着要打开门,“……妈……”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叫道,在陷入昏迷的时候,他还隐隐记得他最后吐出来的血似乎弄脏了门。
第二次在医院里醒来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然而手上却是扎着针,点滴一滴一滴地流进他的身体里。
护士走进来换瓶,“28床欠费!”冰冷的声音宣布着。
病房里还有三个人,都在挂点滴,一个个都象是昏睡了一样。
苏文望了一眼他们,默不作声地坐起来,他拿着点滴瓶走出去,好像是要上厕所的样子。
在厕所里,苏文望着他手上的针,因爲苏文的个子不够高,点滴瓶高手太近,他的手上的血液已经倒流入点滴管。
苏文望着那红色的血液混入点滴管,他闭了一下眼,睁开眼的时候他忽然紧抿着唇,一下子将那针拔出来,剧烈的抽痛让他的脸抽搐了一下,他按住针孔,把还有一半的点滴瓶扔在卫生纸篓里。
就象是所有刚挂完点滴的病人一样,苏文按着手慢慢的在医院里乱走。
他按的很牢,手上没有流出一滴血来,也没有人发现他的异常。
不停地往上走,不停地走着楼梯,一级一级,苏文凭着记忆走上去,尽头的时候只觉眼前一亮,他笑了。
苏文的眼睛异常的明亮起来。
难得的笑容出现在这个惨淡的少年的唇边。
这是一个小小的天台。
这儿是医院的住院部,这幢楼三十六层,苏文站的地方是十六层,十六层并没有病房,只是用来存储一些物品的,也并不高,这儿也只是十六层的一个小小阳台,在设计的时候将它特别的突出来,爲了在那个位置做出医院的巨大标志来。
因爲这个标志有着极长的双翼,所以十六层的顔色与其它的楼层不同。
苏文擡起头,看到天空异样的蓝。
他突然开心起来,他发现今天的天气很不错,空气也很清新,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弯下腰往下看。
那下面忙忙碌碌的是这个医院的人,再外面,是这个城市繁华车如流水,这样笔直地掉下去的话……
苏文站直身体,他突然还想看一眼今天的天空,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看过像今天这麽美丽的天空。
再一次擡起头的时候,苏文却一下子惊呆了。
在十七层的窗口,有什麽东西蠕动着,爬在那儿,什麽东西在窗口乱挥动着。
那是——
苏文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
先是一只手露出窗外——
再是医院里的婴儿服的一角露了出来——
再是一个小小的头搭上了窗台——
再是——
小小的,然而却是大半个身体——爬出窗台——
救——救人啊——苏文想尖叫,然而他发现自己却根本叫不出声音来。
婴!
婴儿要掉下来了——
苏文全身的细胞都在尖叫着,然而他太过紧张以致于失声。
眼看着那个婴孩什麽都不知道的爬出窗口,苏文想移动双脚,然而他的双脚像被钉在这阳台上一样,他动不了,终于,婴孩的身体晃了一晃,原本还挂在窗子里面的右腿伸出来——
“救命啊——!”苏文的声音象是冲破牢笼一般惊响了这整个医院的楼层。
千钧一发之际,不知道是什麽样的力量推动着苏文,他只觉得自己的双腿突然间可以动了,他跑的速度是他自己根本想不到了,一切都在他的眼里自然的发生,象是慢动作一般,那小小的软软的身体掉落了下来,小小的手还在空中乱挥着,似乎根本不了解这下落对它来说意味着什麽似的,苏文的手伸到了最长,他的腿已然不是他的了,小小的,“扑——”的一声,苏文只觉双手突然一沈,他的腿一下子软了下来,他不由自主的就跪倒在了地上,而紧跟着的,就是婴儿的哭声,一下子惊天动地的响了起来。
苏文的唇动了一下,“别……别哭……”
苏文有些笨拙的想安慰怀里的婴儿。
这几层楼里有尖叫的声音,走廊上有人跑动的声音。
然而苏文全都没听到,他的双腿已经瘫软在地上,他的双手还在颤抖,他的视线里全是这个不断啼哭的婴儿。
“别哭……”苏文的心象是从濒死一刻重新跳了回来一样,它扑嗵扑嗵的跳着,这声音大得似乎全世界就只剩下这颗心在跳。
“……别哭啊……”苏文的手颤抖的抚摸上那个哭得超级难看的小婴儿的脸,指腹触到那柔软的娇小的脸的时候,苏文突然间就感觉到从这个婴儿的脸上传来的暖意,象是从指尖源源的流入他的心里一样,苏文的鼻子酸了起来,他的喉头哽了起来,“……别哭……”
有护士已经冲上了阳台,她尖叫着,身后跟着的是一大堆的医生。
苏文慌乱之间看到了婴儿穿着的医院的统一婴儿服上,有一个小小的软牌子写着婴儿的名字。藤帆。
“别哭……”苏文手忙脚乱的安慰着怀里的小小软软的物体,“……别哭啊……藤帆……”
这个名字在口中说出来的时候,苏文的泪突然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涌了出来。
那一年,那个惨淡的苍白的贫瘠的少年,仅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