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天气已经略有清冷。
在一个打理的玲珑有致的庄园中,一阵悠扬的琴音缓缓流淌。琴声如高山流水,如落叶随风,在高亢中隐隐透露出一丝怀旧的悲凉。一群南飞的大雁,似乎也被这悠扬的琴音吸引,停留在空中,忘记了南飞。
一位女子缓步走入亭中,为那个男子批了一件外衣,柔声说道:“天颜,秋已深了。”
男子回过头来,看着女子,轻轻微笑了一下。
女子也没有再说话,而是向前轻轻走了两步,坐在了男子瑶琴的旁边。
男子望了望空中停留的大雁,轻轻摇了摇头,又抚起了琴。这一次的琴声缓和悠扬,女子嘴角泛起微微的笑容。天空中的大雁也重新排成队列,往南飞去。男子一曲弹完,女子笑道:“嗯,这一次的琴声缓而不离,和而不扬,有隐者风范。”
男子也笑道:“尝闻昔年月神抚琴,拜月楼主道‘天下之音律尽集于此’。今日我段天颜抚琴,得月神后人杨筱禾如此赞誉,当浮一大白。”
女子道:“天颜,我这几日听你抚琴,音律之中时时有金戈之声。这许多年以来,我们隐居于此,日日抚琴,已经渐渐平淡了这具瑶琴的戾气,为什么这些日子又常有金戈争鸣,以至于今日大雁闻琴声而嘶鸣?”
男子迟疑的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这些日子心里有隐隐不安,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这泣血琴极具灵性,虽然这些年我们慢慢的把法华经融入音律中感化它,但是仍然无法完全压制它的戾气。是不是这具瑶琴也感觉到了什么,所以这些日子才会精气大盛?”
女子道:“昔年拜月楼主倾心于月神,不惜舍弃原名,化名为拜月楼主,更是为了月神喜欢抚琴,拜月楼主便不顾安危,深入鬼界摄取万鬼冥气,后又入回疆,杀死神兽灵犀,将万鬼冥气炼入灵犀的角骨上,拜月楼主呕心沥血,最后才得此泣血琴,虽然音质极佳,却也邪恶无匹,我们几十年的音律想必是无法感化它的戾气。”
男子微笑道:“拜月楼主虽然不是什么正派人物,却在情一事上,看的极重。”
女子也微微一笑,侧身靠在男子身上,道:“说什么正派不正派,世间之人执着的只是当世的权利或者便是身后的名声,又有几个人真的以天下苍生为己念,就算有,也不过是成全了自己罢了。”
男子轻轻搂住女子,道:“世间的俗事,我也早已不再放在心上,我们能够隐居于此这些年,日日琴棋书画,已经深感老天待我们不薄。却想那世间众人,汲汲于富贵权利,哪里懂得我们的乐趣?”
女子微微道:“天颜,能够得享这许多年清福,我也很满足了。只是唯一一件事,唯一一件事,就是,这许多年我都没有能为你生下一子,让你段家无后,始终觉得对不住你。”
男子听到女子这样说,轻轻搬过女子身子,看着她的眼睛道:“筱禾,你怎么又说这样的话,我们得以在世间一回,又幸而结为夫妻,已经深感老天大恩了。而且这些年我们一心修仙,没有子嗣也很正常。就算我们修仙不成,想那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七八,我们又何必去管那些身后之事。”
女子把头躺在男子怀里,不再说话。
段天颜夫妇听到那句话音传来以后,抬起头来,看到满月之下,一个灰衣人如大鸟般御空而下。激荡的风鼓起了他的长袍,水一般的月光洒在他身上,如天外飞仙一般。
那灰衣人几个身影闪动,已经降落在地上。
已经有许多年没有人来打扰他们了。段天颜陡然见这样一个灰衣人御空而来,而且看他身法,显然是拥有极高法术,情不自禁的走到妻子身边,护住了妻子。
那灰衣人落地以后,几步走到凉亭前,看了一会段天颜,道:“果然是段皇爷。”
段天颜此时也看到了灰衣人的面容,见他六七十岁年纪的样子,一头灰发,满脸沧桑,身材矮小,远不如御空而下时的风采。段天颜听到灰衣人说话,心里一动,道:“阁下莫非是七先生?”
那灰衣人微微叹了口气,道:“唉,三十年不见了,你还好吧。”话语中充满关切意味。
段天颜心中一痛,对妻子道:“筱禾,快来拜见七先生。”
杨筱禾早已经站在一边,这时候听到丈夫的话语,连忙走向前,道:“七先生,许多年不见,你好。”
七先生看着杨筱禾,微笑道:“段皇后风采不减当年,三十年过去了,还是风姿绰约如此啊。”
杨筱禾微微一笑,道:“七先生见笑了。”
段天颜在一旁道:“七先生,这么多年,你也老了啊。我们有事慢慢说,快进屋吧。筱禾,去准备酒菜。”
七先生道:“我这次来有重要的事情要说,不忙准备酒菜。”
段天颜夫妇把七先生引到客厅坐下后,段天颜道:“三十年前,我们夫妇二人实在是因为厌倦了红尘琐事。因为那时候来的决绝,而且此事关系重大,就连七先生也没有告诉。”
“这三十年来,我夫妻二人偏安于此,一直无人来访,不想今日七先生突然来此。小弟敢问七先生一句,七先生又是怎样知道小弟的所在的?”
七先生并不回答,却突然说道:“既然皇爷已经退位多年,那我就天颜称呼了。天颜,落月三宝可是在你手中?”
段天颜脸色一冷,说道:“七先生此话何意?那落月三宝乃是祖传,而且小弟夫妇也不是人见人欺之辈,如果有人敢觊觎着落月三宝,那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
七先生道:“天颜,我们相交多年,难道你还认为我会觊觎你这落月三宝?”
段天颜听出七先生并无夺宝之意,而且对他的性格也非常了解,知道他并不是这样的人,便忙到:“七先生不要多疑,我段天颜夫妇和七先生世代相交,自不会有见疑之意,只是今日之事却也太也凑巧,还请七先生告之其中一些缘由。”
七先生叹了口气,道:“三十年前,你们突然昭告天下,说阴毒入侵,寿命不久,不久之后,就羽化归天了。那时候,我身在异界,并不知道这件事情。等到回来以后,段天明已经坐上国主。老哥哥我不信你们如此神术,会突然死去,疑心你们被人所害,便行走天下寻找你们暴毙的原因,哪知道三十年过去了,却毫无所得。”
段天颜羞愧道:“小弟突然离开,难得了七先生如此厚恩。”
七先生不理段天颜,继续道:“直到三日之前,我在孤星岛露宿,夜深人静之时,我突然被一阵香气惊醒。我想,如此孤岛,又是半夜三更,是谁在烧烤食物。当时心中一阵疑虑,便起身往烧烤食物处走去。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位垂暮老人,满头白发,像是几百岁了一样。我看到是这样一位老人之后,便想离开,可是那烧烤的食物实在是香气四溢,我一时嘴馋,便走向那老人。”
段天颜插嘴道:“钟灵毓秀之地,世外高人原也很多。”
七先生仍然不理段天颜,接着道:“那老人见我走近,却也不吃惊,当下抛给我一串烤好的肉。那肉实在是好啊,色泽鲜嫩,香气四溢,我一辈子也没闻到过这样好味道的肉。心想,就算吃了这肉马上会死,那也顾不得了,也就不管这肉有没有毒,张嘴便吃了下去。”
杨筱禾微微一笑,道:“七先生如此不拘小节,不愧是性情中人。”
七先生对着杨筱禾微微一笑,道:“段夫人是没有见到那烤肉,如果见了,也是非吃不可。”
杨筱禾微笑一下,不再作答。
七先生继续道:“我吃了那肉以后,烤肉的老人哈哈大笑,对我说,我吃的肉乃为虹鳟鱼肉,实乃世间罕有之物。我看此肉如此名贵,而且味美非常,便对那老人道谢。那老人却不受我道谢,反而说有一事求我。我大感诧异,问他知道我是谁吗,他却叫出了老夫的名字。”
段天颜哦了一声,心里慢慢盘算,江湖中是不是有这样一个人物。
七先生接着道:“我便问他,有何事求我?那老人却问我是不是愿意为了朋友两肋插刀,在所不辞。我自然答道这是我辈份内之事。那老人便拿出一只锦盒,打开锦盒,露出一对并蒂雪莲。”说到这里,七先生从怀里拿出一只锦盒,打开锦盒,只见一对并蒂雪莲躺在盒中,莹白如玉,散发着淡淡的白色光芒。
段天颜和杨筱禾看着盒子中的并蒂雪莲,不知道七先生是何意。
七先生道:“那老人告诉我说他叫大愚老人,拜托老夫将这一对并蒂雪莲带给你们。”
段天颜夫妇听到七先生说出这话,都眼望并蒂雪莲,然后面面相觑,不知道什么意思。
七先生继续道:“我当时十分诧异,说落月山庄段皇爷夫妇已经于三十年前去世,这一对并蒂雪莲却不知道要送到哪里?那大愚老人笑而不答。我见他只是微笑,并不回答我,心中有气,便说我今日受你一饭之恩,但有所遣,我自当为你办到,却别没来由的消遣老夫。那大愚老人见我生气,便说道这对并蒂雪莲是要送到安阳府凤阳镇新月山庄便是。”
听到这里,段天颜夫妇都大吃一惊,心想我们隐居于此,向来无人知道,这位号称大愚老人的前辈却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一直没听到过他的名头,却怎么会知道我们夫妇的所在?送的这对并蒂雪莲看来并非凡物,却又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七先生继续说道:“我听他这样说,便问他这对并蒂雪莲是何物,送来这里是什么意思?那大愚老人说段皇爷夫妇成亲多年,却一直无子……”说道这里,七先生微微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这对并蒂雪莲乃天外神物,如得有缘夫妇食用,七日之后便会产下双子,此双子得天地之造化,非同常人可比。”
段天颜沉吟了一下,道:“不瞒七先生说,我夫妇二人这许多年来确实无子,然而世间之事又怎能事事顺心?我夫妇二人当年舍却同道义气,于龙首山和血泽大冥王一战之后,便生归隐之心,这许多年来,隐姓埋名,偏安于此,殊为对不住各位同道中人,今日之事,却也不敢求全。”
七先生愕然道:“你是说,不愿意要这并蒂雪莲?”
杨筱禾哀怨的望了望段天颜,嘴角动了动,终于没说出话。段天颜不理会妻子的目光,对七先生道:“小弟正是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