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后。
太阳如破碎的蛋黄般悬浮在西方的天空。一群雾鸟从天空飞过,发出沙沙的叫声。秋风缓缓吹起地上的的落叶,霜雾浓重。一个少年面向着秋日夕阳,眼望远方,呆呆的出神。一根雾鸟的灰色羽毛慢飘落在少年的头上,少年从头上拿下羽毛,放在嘴边轻轻一吹,羽毛随风飘舞起来。少年看着飘舞的羽毛,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太阳越来越低,慢慢的隐没于西方的群岚。少年轻叹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只短小精致的木笛,放在嘴边轻轻吹拂起来。笛声悠扬,似乎有说不尽的忧愁。一群雾鸟飞落到少年的身边,低声嘶鸣。一只雾鸟扑棱棱的飞到少年的肩头,用脑袋轻轻的在少年颈上摩擦。少年停止吹笛,把那只雾鸟从肩上取下,放在手上,静静的观望了好久,用手在空中一抛,那只雾鸟在空中飞舞一会,又落下在少年身边。
一轮明月出现的天空,少年慢慢站起来,对着那群雾鸟喃喃的道:“秋深了,你们要照顾好自己了。”那群雾鸟争先恐后的飞向半空,面对着少年哀声嘶鸣。少年深情的看了一会它们,轻轻的摇了摇头,转身走入森林中。
少年在森林中边走边观看着四周,时不时的轻轻叹息一下,眉间始终紧锁着一丝忧愁,像是惋惜无法把这些景色一起带走。过了一会,森林深处出现了一座小屋,小屋里隐隐透出光亮,少年看到灯光,便不再迟疑,迅速向小屋走去。
屋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在油灯下缝补着一件外衣。灯光昏暗,老人却只是用一只左手慢慢缝补,右臂的袖子空空的垂在旁边。
少年推开小屋的屋门,走到老人身边,轻轻道:“七伯伯。”
老人抬头看了一眼少年,道:“小楼,我们明天就要离开雾林了,你今天跟你的那些小伙伴们道别了吗?”
少年恭谨道:“七伯伯,我已经跟它们道了别了。”
老人继续缝补那件外衣,没抬头道:“哦,我们明天就要离开了。你这件外衣已经破的不像样子,我们在雾林里没有关系,可是出去了以后,怕是要被别人笑话。不过我的手艺差劲的很,出去以后,我们再买新的罢了。”老人轻叹一声,接着道:“唉,想当初我纵横江湖的时候,哪里在意过这等婆婆妈妈的事情?这些年把你养育大,一步没有离开雾林,十八年就这样过去了,我当年的豪情也早已经没有了。”
少年嘴张了几张,终于没有说出话来,站在原地低下了头。
老人没有抬头,却已经感觉到了少年的表情,低声道:“你有话想说就说出来吧。”
少年迟疑了半晌,低声道:“七伯伯,我们……我们……”
七伯伯生气道:“今天怎么这么吞吞吐吐起来了,有什么话就说吧。”
少年低下头,轻声道:“七伯伯,我们不离开雾林好不好?”
老人听了少年的话,把手里的外衣往桌子上一拍,大喝道:“你说什么!?”
少年抬起了头,看着老人的眼睛,道:“七伯伯,我不想离开雾林。我们两人在这里相依为命,没有人来打扰我们,我也不想涉足尘世。”
老人大怒,道:“跪下!”
少年“扑通”一身跪倒在老人面前。
老人站起身来,道:“小楼,你忘记了你父母的血海深仇吗?”
少年在地上道:“没有忘记。”
老人大声道:“你叫什么名字,父母是谁,仇人是谁?”
少年道:“我叫段羽楼,父亲是段天颜,母亲是杨筱禾,仇人是血泽大冥王,大冥王座下西方护法破天,鬼界鬼婆婆。”
老人叹息一声,坐倒在椅子上,轻轻道:“小楼,你站起来吧。”
老人缓声道:“小楼,这十八年来,我和你避隐在雾林,将我全部法术教授于你,又让你自学家传神术落月古卷,你这孩子明智慧根,修为进步飞速,短短十几年,不但将我法术全部学会,更是把落月古卷修行到了第五重境界,据我所知,你父亲当年也不过是修行到了第四重境界。只是你这孩子生性孤僻,不愿意多说话,尤喜和鸟类昆虫为友。如果照我所愿,也不愿意要你涉足江湖,在这雾林之中自由自在的一辈子,也是好事情。只是你父母的血海深仇,已经这许多年过去了,想必他们也是死不瞑目。你原来还有一个哥哥,可是我保护不周,想来也早已不在人世。这不共戴天之仇,也只能落在你的肩上。七伯伯我当年断送一臂,你父母的仇怨,我也是力不从心。这些年,我只盼把你抚养长大,有朝一日,你手刃仇人,我也稍稍尽到你父母当年托孤之意。现在眼看着再过几年便是千年一劫,虽然不知道这传闻到底如何,但是如果那些仇人不能死在你的手上,却也难告你父母的在天之灵。”
少年对着老人磕了一个头,道:“七伯伯,我知道了。刚才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们明天便起身吧。”
老人道:“小楼,你活在世间,很多事情,你是无法躲避的。你去休息吧,我们明天一早便赶路。”
少年在地上道:“是。”站起身来,躬身退出小屋。”
老人看到少年离开了小屋,轻叹一声,继续缝补那件外衣。
这老人正是七先生,这少年便是段天颜和杨筱禾的二儿子段羽楼。当年七先生拼死从曲幽道中逃出,来到了岩山。在岩山修养了一段时间以后,养好了臂伤。便抱着还是婴儿的段羽楼来到了雾林。七先生少年时曾受重伤,后来得到一个神秘人物相救,把他带到雾林休养了三年,又传他一些道术。七先生知道这雾林广阔,一般不会有人进来,就算有人误入,如果不知道地形,也会困死里面。七先生养好伤以后,没怎么想就带段羽楼来到了雾林,用兽乳为食,把段羽楼抚养长大。段羽楼慢慢长大以后,七先生便将自身法术尽数传了给他。没想到段羽楼修习法术进境非常迅速,几年世间就将七先生的法术领悟了十之八九。七先生料想这是段羽楼体内有并蒂雪莲灵气的缘故。就把当初从段羽楼怀里取出的落月古卷拿了给他,让他自行修炼。段羽楼几乎没遇到什么挫折便修行到了第五重境界,只是到了第五重境界以后,很久没有再突破到第六重境界。如此忽忽十八年已过。七先生算算时间,距离传说中的千年之劫只剩下短短三年时间,当下便不再迟疑,决定带着段羽楼离开雾林,一边打听有没有机会去报仇,一边让段羽楼多些江湖历练,以便将来报仇之用。
是夜,段羽楼躺在屋顶,眼望一轮明月在空中缓缓偏移,迟迟无法入眠。心中一个模糊的念头隐隐的颤动,段羽楼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念头,只是觉得心里无法宁静。一群群终日不睡的雾鸟在森林中来回穿梭。段羽楼突然想,如果自己也是一只雾鸟该多好。不用终日修行法术,也不用去想那些深仇大恨,更不用离开雾林,整日便在这林中和一群同伴任意飞翔。
段羽楼想着想着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雾鸟,周围一群雾鸟簇拥着自己在林中飞来飞去。阳光明晃晃的在天空照耀着,全身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突然,眼前一黑,一只巨大的黑鸟出现在眼前,大黑鸟大叫着把自己周围的雾鸟一个个的杀死了。自己转身想逃,却全身如钉住了一样无法移动。大黑鸟狞笑着向自己扑来。
段羽楼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看到自己还是躺在屋顶,并没有变成雾鸟。身上却比刚才多盖了一条棉被。一群群雾鸟仍在林中穿梭。几片巨大的乌云却遮住了月亮,整个空中一片漆黑。段羽楼微微闭上眼睛,却一夜无眠。
第二天天一亮,段羽楼便翻身下了屋顶。七先生已经准备好了行囊,见段羽楼走了进来,道:“小楼,我昨天去给你盖棉被,你竟然没有一点反应,如果是敌人偷袭,你还有命在吗?”
段羽楼惭愧道:“七伯伯教训的是。”
七先生道:“这也不全怪你。这些年只有我们两人在这雾林之中,你并没有什么历练,缺少防敌之心也不怪你,日后你经历得多了,便会自然的反应迅速。”
段羽楼道:“是,七伯伯。”
七先生点了点头,接着道:“小楼,今天我们出去雾林,你便不能再像这样一般,应该时时有防敌之心。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嘿嘿,这害人之心,却也不是这么清楚的。有时候我不杀敌,敌便杀我,小楼,你不可太过心慈手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一点不错。又有谁来管你好心歹心?”
段羽楼恭谨道:“是。”
七先生接着道:“我们今日出去,所遇大多数人乃是平常百姓,并无法术。我们在这些人面前也深藏不露便是。如果遇到道魔众人,如果于我们无关,我们也不须多生枝节。这些话,我今日说完,便不再说,你好生记得。”
段羽楼道:“是,小侄记住了。”
七先生道:“我们这就走了,你再去小湖温习一下法术。”
当下两人来到雾林小湖。段羽楼站在湖前,手指在空中连续变得方位,嘴角微动,只见小湖本来平静的湖水慢慢旋转起来。突然之间,响声大作,声动九天,湖水御空而起,在空中形成一段水柱,水柱越来越大,凝而不散,直冲向天空。
七先生大喜道:“好了。小楼,你的功力越来越深了。”
段羽楼双手一抖,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指向湖中,湖水陡然落下,重新回到湖中,湖水平静,竟然不起微波。段羽楼收起法术,走到七先生身边。
七先生道:“走吧。”径直向前走去。段羽楼捡起包袱,回头看了一眼小湖,跟随七先生而去。
七先生在前面来回穿梭,段羽楼紧跟其后。不一会功夫,两人便离开了雾林。
段羽楼十八年来第一次离开雾林,以前看惯了雾林中隐隐约约的树木和雾鸟,突然之间看到一片澄澈景象。天空如雾林中小湖湖水一样碧蓝,一朵朵白云飘浮在天空。远处高山树木,历历如在眼前,五颜六色的花朵开得遍地都是。段羽楼不禁大喜,欢快的向前奔去。
七先生看到段羽楼如此高兴,心下一喜,就想跟去。忽听得段羽楼大叫一声,七先生大惊,急忙御空奔到段羽楼身边。段羽楼惊慌的看了看七先生,指了指地下。七先生低头一看,只见漫花丛中竟然躺着两具尸体。七先生俯身察看两人伤势,见两人都是被人用法力震散了元神,已然无救了。尸体身体柔软,显然是死去不久。
段羽楼颤声道:“他们,死了么?”
七先生点了点头,放下尸体,对段羽楼道:“跟我走,一切小心。”
段羽楼紧随七先生身后,向前走去,只见每隔几米就有一具尸体。七先生一一察看,俱是被人用极厉害的法力震散了元神。死去众人衣服服饰有很大区别,显然不是一起的人。又走的几步,突然见一人在花丛中微微颤动。七先生急忙奔到这人身边,见这人衣着鲜艳,胸前绣有一朵海棠花,扶起此人,惊异道:“你是万花宫门下!你怎么样?”
那人口中鲜血直流,睁开眼睛看了看七先生道:“九……九……九公子……”
七先生大声道:“你说什么?”
那人双眼一瞪,就此气绝。
段羽楼这时也来到七先生身边,问道:“又死了?”
七先生点了点头,道:“我这些年没有涉足江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死去的这人是万花宫门下,胸前绣有海棠,显然辈分不低,不知道为什么死于此处。而且是被人用法术一击之下震散了元神,只是靠了一些往日法术根基不错,他才多挨了些时候。不知道这凶手是谁,法术竟然如此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