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到府门口时,杨嗣平叫住了红竺:“请稍候!让我先进去!”
“为什么?”红竺不服气地问。
杨嗣平并不计较,笑道:“大小姐难得晚归,此时舍下一定是阖府皆知,而且都想来问个究竟。三小姐是不是预备要召见我阖人众,细述原委啊?”
梦婵拉住了红竺:“你让杨公子先进去吧!”
杨嗣平微微一拱手,道了谢,进去了。碧纤惊奇地说:“这杨公子是什么人呀?天底下怎会有如此心细如发、体贴入微的男子!他的娘子一定被他百般呵护,让人好生羡慕!”
红竺一把拉过碧纤,低声喝责道:“我若告诉你这位杨公子此时还未娶亲,你是不是今晚就打算和他洞房啊?怎么去宫里走了一圈,回来就发情了呢?也不看是什么时候!”
碧纤悄悄地吐了吐舌头,不出声了。
约摸一盏茶的工夫,就看见一个书僮出来,对着梦婵行了礼说:“请大小姐、三小姐进来吧!”
梦婵主仆这才进了杨府,果然阖府上下都静悄悄的,仿佛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三人于是悄悄来到自己房中歇下。
萧氏姐妹住的是杨家花园旁边的一个小院落里,正房两旁只有东西两个厢房。梦婵平时入睡,就不喜欢有人在身边,即便是红竺也不例外。因此她就一人住在正房,让红竺和红荷分别住在东西厢房内。
红竺一路上看着梦婵无知无觉的样子,实在担心,因此进了院门,就想跟着梦婵进正房。自己打好了主意,就算梦婵不喜欢有人陪睡,她在房里坐一个晚上也行,总之要看着梦婵没事她才放心。
不想梦婵一进房间,就将门关上,红竺连门槛也没有碰到,就被关在了门外,心中颇感懊恼。长这么大了,梦婵还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她,她本想就坐在房门前,无奈碧纤刚从宫中出来,还要她去照顾,只得悻悻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和碧纤一起睡下了。
梦婵躺在床上,不敢合眼。只要一合眼,就会看见罗文鸣和那个看不清容貌的永宁公主含情脉脉,相视而笑,令她柔肠百断。她只好一夜就这样看着帐顶发呆,直到拂晓时分,才朦朦胧胧地闭上了眼。
第二天一早,红竺开始准备回家的行装。因为碧纤回来了,她们可以合骑一匹马回去了,自然就要准备归程了。
杨府的丫头小环此时走了进来,对红竺说:“三小姐,我们二公子也要回家看望老夫人。少夫人让我问问你们,要不要一起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这个……”红竺有些为难了。如果是杨嗣平自己来问的,她保管一口就回绝了。可现在是徐氏夫人来问,她怎么好回绝呢。于是只好笑道,“多谢夫人关照,我知道了。一会儿等姐姐醒了,我会跟她说的。”
“怎么?大小姐此时还没有起来吗?”
“是啊,可能是因为昨天进宫,走了一整天,累着了。”红竺有些尴尬。
“那好吧,我先去和少夫人说,一会儿听你的回话!”小环知趣地笑笑,转身走了。
走出角门,拐过一个弯,小环停下了脚步,四周看了一下,然后低声叫道:“二公子,二公子!”
就看见杨嗣平从拐角处转出,用手在小环肩上一拍:“小点声!”
小环唬了一跳,转身见是杨嗣平,不禁笑逐颜开:“二公子,我已经替你撒了谎了,看来三小姐是同意了。你怎么谢我?”
“好说,回头你出嫁时,我送你一份大大的嫁妆!”杨嗣平笑嘻嘻地说,“那大小姐呢?她有没有生气?”
“我不知道,大小姐还没有起来呢!”
“是吗?”杨嗣平收敛了笑容,微微皱起了眉头。
见此情景,小环有些奇怪,这个二公子,从来没见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操心的,怎么这位萧大小姐的事总能左右他的心绪呢?
直到中午,也不见梦婵有起床的迹象,红竺急了,顾不得梦婵有卧房禁止入内的规定,闯了进去。
房间里安静得有些反常,红竺径直朝梦婵的床铺走去,一直走到帐幔外边,还是没有响动。
难道小姐昨晚走了?这个念头把红竺吓得魂飞魄散。她猛地揭开帐子,看见梦婵正睡在里面,不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为自己这个吓人的念头感到好笑。但随即她就没法笑了,因为她发现梦婵双眉紧锁,满脸通红,呼吸急促。再伸手一摸,浑身燥热,便忍不住大喊起来:“不好了!小姐生病了!”
听见红竺的叫喊,碧纤也跑了进来。不一会儿,杨老爷和少夫人徐氏都来了,徐夫人进房里看过,就安慰红竺说:“不要紧的,想是昨晚染了风寒,回头大夫来了,看过就会没事的!”一边就让人去请大夫。
正说着,小环进来说:“大夫来了!”就看见杨嗣平的书僮归鹤陪着一个两鬓斑白的大夫朝这边走来。
徐夫人有些吃惊,怎么这大夫来得如此迅速。正要问小环,反被小环拉到回廊上,沿着回廊来到了花厅。
徐夫人正奇怪小环为什么将她拉到这里,就看见杨嗣平从外面进来,人还未进门,先冲徐夫人深深一揖,倒把徐夫人吓了一跳:“啊呀!二叔这是做什么?行这样的大礼?”
“有事要烦扰嫂嫂,行了礼好说话些!”杨嗣平笑道。
“二叔有事,为嫂的自然该帮忙,只是当不起你这大礼!”徐夫人也笑了。几天前就听丫环在议论,二公子的魂都被萧大小姐勾走了,看来有些意思。
“小弟想回家看望娘亲,欲和萧氏姐妹同行,有烦嫂嫂去说一声,可好?”
杨嗣平的请求证实了徐夫人的猜想,她笑道:“为何一定要我去说,二叔自己去说不行吗?”
“嫂嫂去说,乃是通家之谊,小弟自己去说,怕有瓜李之嫌。”
“你怎么能知道萧小姐就一定会听我的呢?”
“小弟已经让小环去试探过了。”
“嗯!”徐夫人回头看小环,小环早已跪下,眼睛却瞟着杨嗣平。杨嗣平笑道:“嫂嫂不必难为丫头,都是我逼她去的。”
徐夫人暗自好笑,这个杨嗣平,为了萧大小姐可算是费尽了心机,看来自己不帮忙都不行了,只好点头说:“我说便替你说了,不过要是真的同行,这一路之上,你可不能胡闹!”
杨嗣平大喜,一揖到底:“谨遵嫂命!”
梦婵昏睡了两天,终于醒了。这天早上,归鹤又陪着大夫来了,把过脉,重新开了药方,让人去抓药。
红竺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开始想罗文鸣的事情。梦婵都已经准备为他失音为妾了,两人的情意应该说是非同一般,然而罗文鸣竟然会答应娶公主为妻。倘若他真是个贪图荣华富贵之人,难道小姐竟然看不出,还一夜之间就对他倾心相恋,可不奇怪;既然能让小姐心生爱慕的,又怎会是得意忘形的小人呢?
红竺百思难解,心想,既然罗文鸣还住在文升客栈,自己就应该偷空去问个究竟才是。因此这天看梦婵清醒了,她嘱咐了碧纤几句,自己就从后门偷偷溜出了杨府。
找到文升客栈并没有费什么工夫,让红竺伤脑筋的是,罗文鸣已经离开了文升客栈,而且客栈中无人知道他搬去了哪里。
原来那夜贞信夫人走后,罗贵和书勤就进来了。他们是在送茶时听见贞信夫人的声音,知道宫里有客人来过,因此想来问个究竟的。
见罗文鸣坐在桌旁一言不发,罗贵先开了口:“萧大小姐既然已经入宫,公子也该另做打算才是!”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打算?”罗文鸣双眉紧蹙。
“公子若是不答应公主的婚事,就要回家和萧二小姐成婚了。公子只须想清楚,萧二小姐和公主,你心上更喜欢哪一个就行了!”罗贵小心地说。
“我只是不相信,大小姐真的进宫了吗?也许她什么时候想法逃出来了呢?若是见我已经成婚,岂不要伤心欲绝?”罗文鸣痴痴地说。
“公子,你不要痴心妄想了!”罗贵苦苦劝道,“你读了那么多的书,那本书上有说到选入宫里的贵妃娘娘能逃出皇宫来的?”
罗文鸣哑口无言。
就这样,在罗贵和书勤的劝说下,罗文鸣终于答应了公主的婚事。一得到这个消息,建文帝马上六百里加急到庆元府,让府衙协助将罗家父母送到京城,预备与公主的婚礼。府衙哪里敢怠慢,随即就派人知会了罗家。
罗老爷和罗夫人接到府衙送来的消息,说是儿子已经指婚公主,这一喜非同小可,急急地拜过了祖宗,就准备进京,将一应家事都交给了二姨娘謦兰和三姨娘香荷打理。
再说春娘自从送走宋秦生后,只接到了一个消息,就是罗文鸣已经为他捐了监生,可以参加科考了,以后就寥无音讯了。原来罗文鸣因为公主指婚之事,十分烦恼,没有写家书;而宋秦生知道自己中了进士后,有了些别样的想法,也不想写家书了,春娘自然就无从知道消息了。
这次知道父母要进京,春娘怯生生地去求罗夫人,希望能带她进京。不料罗夫人因为春娘自退婚后屡次拒绝另行婚配,十分不满,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她的请求,春娘欲哭无泪,只好和自己的亲娘香荷商量,可又不敢泄露和宋秦生木已成舟之事。香荷虽然也为女儿难过,但一来想到女儿已是皇亲国戚,没有嫁不出去的道理,二来实在是她也毫无办法。于是自罗老爷夫妇走后,春娘竟渐渐地生起病来了,这是后话。
那罗家二老既要进京,罗文鸣又寓在文升客栈,何处去安顿二老?罗文鸣一筹莫展,谁知此时曹国公李景隆突然遣人来说,可以将李家在皇城西边的一所房子借给他。
曹国公李景隆乃是皇帝的表哥,按理他用不着来讨好罗文鸣,为什么要借房子给他呢?原来李景隆伐燕,屡战屡败,连推荐他的黄子澄都恨他误国,要皇帝杀了他。幸好建文帝优柔寡断,加上他是皇家至亲,只将他召回,并没有治他的罪,而是让他闲赋在家。
李景隆深知皇帝身边的众臣对他恨之入骨,听说罗文鸣乃方孝儒门生,而且他和公主的婚事又是黄子澄保的媒,便有心借他与朝中众臣搞好关系,因此听说罗文鸣没有房子安顿父母,就想到要送一套房子给他。不料听下人说,罗文鸣曾把送礼之人都赶出了寓所,于是又改送为借。以为凭他皇帝表哥的身份,又是借的,罗文鸣一定难以拒绝。
果然,罗文鸣开始听说李景隆送房子给他,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后来说是借的,再加上宋秦生的一力撺掇,才勉强同意,不久就搬进了李府。红竺自然就没法找到他了,而罗家二老一进京也住进了李府。
贞信夫人得到罗文鸣允婚的消息,又听说他已经搬到了李景隆借与的房子里,知道事情已经大功告成,十分高兴,当即将罗文鸣与萧家诸事禀明了皇上,当然,她还是将梦婵和梦娴弄错了。
建文帝得到这个消息,颇感意外。本来,以梦娴的容颜,是无法入选妃嫔的,但宫中有很多的内侍和宫女都惊叹于她长得象孝慈高皇后,于是在皇后马氏的再三要求下,将她封了敬妃。谁知这一封赏,居然给自己的妹妹留出了一个好驸马,岂非意外之喜。
惊喜之余,建文帝自然也万分感激贞信夫人。本来自己听说罗文鸣已有心仪之人,是打算放弃的,正是贞信夫人的契而不舍,才让公主有了美满的姻缘。
“夫人为公主尽心竭力,免朕许多牵挂,朕实在是万分感激!”皇帝真诚地说,“朕想追加夫人的食邑,可好?”
贞信夫人一笑:“皇上,臣妾吃住俱在公主府,又兼无儿无女,要那么多食邑干什么?”
建文帝也笑了:“那夫人要朕赏你什么呢?难道要朕赏你一个儿子吗?”
“皇上若是一时想不出,先记着也行啊!”贞信夫人笑道,“或者等臣妾想到了,再向皇上来要也是一样的。”
建文帝大笑:“朕从未想到原来赏赐也可以记帐,夫人真趣人也!”
贞信夫人也笑:“是啊,就算皇上欠我一个人情吧!”
“行,既然夫人要人情,那朕就赏你一个人情,随你什么时候用!”
“谢皇上赏赐!”贞信夫人盈盈下拜,建文帝忙扶住了她:“有夫人在皇妹身边,皇妹之幸,朕之幸也!”
贞信夫人告退后,皇帝越想这个事情越觉得庆幸,于是当天就召幸了梦娴,问她罗家求聘之事。
梦娴哪里敢说实话,只是谎称罗家有心求聘,但因为自己的名姓已报上官府,加上当时爹爹不在,无法答复,娘亲就答应若是落选马上许婚。
谁知梦娴的这番谎话正好和罗文鸣的托词两相吻合,于是皇帝愈加相信罗文鸣所求便是梦娴,便在闲时和皇后马氏说起了此事,
马皇后也是十分地惊奇:“我看那萧氏无论才貌,均只是一般,只不过貌似孝慈皇后而已,若以才德论,只怕连孝慈皇后的脚后跟也赶不上,怎么罗状元会倾心相求呢?也是奇事!”
“是啊!朕也是这样想的。孝慈皇后乃是古今第一贤后,哪有人能和她相比?!那萧氏连一般宫人也比不上,怎么罗爱卿竟非她不娶呢?这缘分也实在太奇怪了!”
马皇后一笑:“这样岂不更好!连萧氏这么普通的女子,罗状元都爱如珙璧,那似皇妹这般的才貌,他岂不是要惊为天人了?以后夫妻和睦是不用说了,皇上该高兴才是!”
建文帝笑道:“梓童所言极是,朕不过多一个不如意的妃嫔,皇妹却能得一个称心如意的驸马,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件好事!”
“皇上知道就好,不过也不要太亏待了萧氏。皇妹之事,她也该有一份功劳吧!”
“梓童总是这样为别人着想!”建文帝感慨地说,“对了,朕让你查的那个名叫‘思萱’的女子,你可查到了?”
“臣妾查遍了天选的名册,不见这个名字。或者该女子在州选中就已经落选也未可知。”
“不能吧?”建文帝迟疑地说,“有如此见解、如此才华的女子,就算容貌有些差池,州府也该报上来才是,怎可能将她落选呢?”
“皇上!”马皇后柔声道,“这才华不比容貌,乃是隐而不见的。看那女子的诗篇,也是个不愿进宫的,或者州选时她故意藏拙也未可知。”
“这个倒有可能。”皇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