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见碧纤形容憔悴,脸上依稀可见泪痕,就知道珠兰一定将梦婵二人争执的事与她说了,于是也不赘言,直接问道:“想是你已经知道了杨先生不愿娶你了?”
碧纤的泪又来了,默默地点了点头。
郡主道:“你这个丫头,好不晓事!居然让你家小姐去为你求情!她和杨先生,尽管有夫妻的名分,可毕竟还未过门。你几时见有未过门的妻子,在替丈夫纳妾的?你家小姐感谢你从小服侍的情意,又感激你一路护送杨先生的恩情,所以连这样不合情理的事情,她竟也替你做了。你细想她平日的为人,但凡稍有越礼之处,她也是不去做的。但此番为你,竟肯越礼,也真是为难死她了!”
碧纤低头不语,心中确实十分后悔。将这样一个难题推给小姐,将她陷于两难之地,实在不是她的初衷。
郡主又将碧纤拉到身边,换了口气说:“你喜欢杨先生,可你知道他喜欢你吗?”
碧纤迷茫了,她一直认为杨嗣平应该是喜欢她的,可被郡主一问,细想起来,杨嗣平好象是从未说过此话:“可是公子见我,总是笑容满面的,我说的话,他也愿意听!”
郡主拍了一下她的手:“傻丫头,杨先生见谁不曾笑容满面?你问问珠兰。你说的话他都听,那是因为你是小姐的贴身丫头,他的心里,将小姐视同性命,才会对你爱屋及乌呢!况且他大你许多,自然凡事顺着你,难道让他和珠兰似的,见面就和你争执吗?”
碧纤的心沉入了失望的深渊,她失神地说:“原来都是我一厢情愿!可是就算是我一厢情愿,我又不要和小姐争名夺利,他就是娶了我,让我能常常见着他,也不少了他什么呀!为什么他不肯娶我,还要和小姐争执?”
郡主道:“杨先生是个专情之人,若娶你为妾,他便以为对小姐少了一份真情,对你则多了一份亵渎。故此他不愿娶你。碧纤,相信你喜欢杨先生,也是因为他的至诚正直。那么,要是娶了你,他就不是你喜欢仰慕的那个杨公子了。你细想想,可是这个道理?”
碧纤复又哭了。
郡主叹了口气,由不得将她揽入怀中:“我知你伤心,你放心,你家小姐和杨先生对你,都是一片真心,等到他们成了亲,定然也会安排好你的归宿,断不使你落空!你休要心生怨忿!”
碧纤哭道:“为我之事,让小姐蒙羞,令公子为难,我已是万分后悔了!哪里还有什么怨忿!“
郡主叹道:“看你这丫头,明明什么道理都知道,还只是叫人操心!我的意思,你不如先到我的府里去住几天,免得见你家小姐尴尬!你道可好?”
碧纤抬起头来摇了摇:“谢郡主好意!只是我不能去,我若去了,就不是和小姐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了!”
郡主放了心,笑道:“这话说得也是,可你想想,若是杨先生来咏絮阁,见了你如何是好?你还是先跟我几日吧,且待事情过了,再回来也不迟!”
碧纤犹豫了半天,终于点头同意了:“小婢听郡主的就是了。可是小姐今天为我受了委屈,我还该向小姐道个歉才是!”
郡主喜道:“这才是好丫头!不负你们小姐待你的情意!”说着,便叫身边的宫女,“绣春,你且留在这里伺候小郡主,碧纤要到我府里去,我要问她学些飞檐走壁呢!”
碧纤见郡主这样为她遮掩,不由得感激一笑。
这里珠兰早将梦婵请回了咏絮阁。一见梦婵,碧纤就双膝跪下,哭了:“是小婢该死,让小姐受委屈了!”
梦婵含泪扶起碧纤:“是我的不是,多亏了公子提醒!既然你我情同姐妹,我又怎可让你为妾?深负你真心撮合的美意,还要累你伤心!”
碧纤哭着摇头:“小婢为小姐,就是赴汤蹈火也是理所应当的。如今却以此要挟小姐去为我说事,就是小姐心慈,不怪罪小婢,我如今也是羞愧难当了!”
梦婵道:“你休要错怪了公子,他是不愿让你受委屈!”
碧纤点头道:“我都知道了,方才郡主都已说了!我如今也无脸见公子了,请小姐允许我去郡主府上住些日子,再回来伺候小姐!”
想到碧纤的尴尬,梦婵只得点头同意。碧纤起身,从柜中取出药品和布帛,对梦婵道:“还请小姐让人将药给公子送去,叫归鹤记得是要每日换的!”
梦婵含泪应了,听得郡主也是倍增伤感。
将碧纤带回府中,就有王妃的宫女雪兰来请,说是王妃有事相问。临平郡主猜到定是梦婵和杨嗣平之事,珠兰这丫头慌了神,不知都和谁说了,传到了王妃的耳中。因此就跟着雪兰来到了坤宁宫。
果然王妃见她问道:“我方才听得宫女们说,婵儿和杨先生在后苑争执,不知是个什么缘故?你从咏絮阁回来,可知端详?”
临平郡主笑道:“母妃好灵通的消息,我才将事情处理完,你就知道了!”说着,就将两人争执的前因后果和王妃细细描述了一番,说罢,自己叹道:“婵妹妹真是好福气,能嫁夫如此!不知道要羡煞多少女子!”
王妃揽着女儿道:“平儿心中,可也有羡慕?”郡主偎依在母亲身边,没有说话。
王妃笑道:“各人自有各人的姻缘,想你婵妹妹,才貌双全,心高气傲,普天之人,能入她眼中的,大约也不多。谁知偏偏遇上了杨先生,风流倜傥,睿智不凡,更难得的是至情至诚,不仅赢得了你婵妹妹的芳心,也令哀家羡慕啊!谁家好父母,能养得如此好儿郎!”
郡主笑道:“母妃既这样说,何不当初就直接认了杨先生做义子?何必又要兜个圈子呢?”
王妃笑道:“哀家倒是有此心,就怕那杨先生说,‘娘娘怎会有如此荒唐的想法,真是岂有此理’!那时,却叫哀家的面子往哪儿搁?”
郡主没想到,王妃将她学舌的话又用到了这里来,由不得笑着滚进了王妃的怀中。
王妃爱怜地抚摸着她,说道:“我儿只是好开玩笑!那杨先生是个至诚的君子,不与你计较。若是惹他性起,讨了没趣,你可不要怪为娘不曾提醒过你!”
郡主笑道:“母妃放心,女儿绝不会自讨没趣的!那杨先生心中,对婵妹妹是爱若至宝,再不肯有只言片语唐突于她,所以只要是事涉婵妹妹,他就必定无可辩驳,只好由着女儿肆意取笑了!”
王妃也笑了:“所以说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果然不假!只是我儿不可过分了。气跑了杨先生,小心你父王找你算帐!”
端午节后,燕军和朝廷的战事陷入了僵局。一方面,朝廷希望燕王罢兵,以先赦免其罪过,恢复其爵位为诱饵,以此来争取时间,一举歼灭燕军。另一方面,燕王要求朝廷撤回德州和真定的军队,如果可能,燕王就可以长驱直入,攻占南京了。两边都对对方的意图了如指掌,因此谁也不肯让步,两个月里,书来信往,使者不断。
因此,杨嗣平伤势刚刚痊愈,就一直跟随世子在奉天殿内理事。尽管他名义上只是燕王府的清客,但却几乎总揽了所有发往朝廷的书信的撰文。
世子十分感激杨嗣平的全力相助,见他在北平日久,竟未有片言到家中,也曾私下里让他写了家书,让王府的使者带去,给家里报个平安。
“先生放心!我绝不让任何人看见你的家书,你尽可放心写来!”世子真诚地说。
杨嗣平知道世子仁厚,也不忍拂了他的好意,但他深知,此时写家书,绝非明智之举,因此笑道:“殿下好意,小生心领!可是小生若送出一封家书,不仅害了殿下,也是害了家兄!”
世子吃惊道:“害了令兄,这还好说,你是怕朝廷说你兄弟互通。可是怎么会害了小王呢?”
杨嗣平道:“殿下诚心之人,固然不会想到,如今这奉天殿中一言一行,王爷都是了如指掌的,殿下切不可轻举妄动!”
世子一惊,神情转为严肃:“先生太过虑了!”
正说着,有内侍匆匆进来,走到世子身边,附耳说了一句话。世子大惊,对杨嗣平说:“朝廷竟将我王府使者扣押!先生以为朝廷意欲何为?”
杨嗣平知道世子要问的是,朝廷是不是要放弃和谈。如果这样的话,北平就会十分危险。燕王在前线势如破竹,而牵制他的唯一办法就是围困北平,令他疲于奔命。
但若说朝廷想以武力解决问题,似乎也不通。燕军在战场上节节胜利,皇上这样做,除了火上浇油之外,恐怕没有其他什么好处了!
那么唯一的解释应该是,朝廷方面的意见出现了分歧,否则不会在此时冒险扣押燕王府使者。那么是谁和谁的意见有了差异呢?要冒着惹怒燕王的风险逮系使者的,应该是皇上和众臣的意见出现了分歧。联想到自己数日前写的书信,杨嗣平认为,这样的分析,也很符合皇上的柔弱个性。
想到这里,杨嗣平叹了口气,分明是一介文弱书生,何苦让他去做皇帝!辟如宋朝徽宗,若是不做皇帝,当是一代画圣,岂能客死他乡!辟如南唐李后主,如果不做皇帝,应为词坛巨人,又如何会死于非命!
见杨嗣平叹气,世子紧张起来:“先生怎么了?事有不谐吗?”
杨嗣平笑笑:“王爷不日恐要回北平,殿下要早做准备!”
世子不信:“前方战事正紧,父王为何要回来?!”
杨嗣平淡淡说出四个字:“改弦易辙!”
五日后,燕王果然带着仪宾朱怀忠,率少量兵马回到了北平,在奉天殿召见王府官属。对于杨嗣平,因他一直不愿接受燕王府的官封,因此燕王虽然对他非常客气,却也十分防范。因此当下见了他,便笑道:“杨先生可还好,肩上伤势如何?”
杨嗣平笑着参见:“谢王爷记挂,已无碍了!”
燕王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笑着说:“孤王数日前听见一句话,恰与先生当初的意思不谋而合!”
杨嗣平道:“愿闻其详!”
燕王笑道:“彰德守将云:‘殿下至京城日,但以二尺许贴召臣,臣不敢不至,今未敢也!’先生以为如何?”
杨嗣平道:“王爷乃太祖皇帝之子,自然众臣归心!”
燕王摇摇头:“若是众臣归心,孤王就不会有此顾虑了!南京有长江为天堑,怕是难以逾越!”
杨嗣平道:“当年张士诚,也有长江天堑!”
燕王眼睛一亮:“可孤王大军要是正在长江边上渡江,而勤王之师赶到,孤王岂非腹背受敌,功亏一篑?”
杨嗣平淡然一笑道:“王爷就是兵临南京城,那京都城深粮广,也可坚守半年有余。那时岂无勤王之师?王爷一样是功败垂成!”
燕王一把抓住杨嗣平的手:“孤王就是这个意思!先生可有什么办法,可使越过天堑?”
杨嗣平不急不燥:“小生以为,天堑非长江,亦非高墙,乃人心耳!”
燕王一愣,随即大笑:“说的好!你看孤王这记性,竟忘了萧姑娘已是孤的义女了,那先生就该是孤的贤婿了!还称为先生,实在是见外!来!来!来!你我翁婿二人,已有好些日子不见了,且到内殿之中聊些家常!”一边说着,就抓着杨嗣平的手,也不曾放开,一边就对众人说,“你们暂且退下吧!孤要与小婿闲聊。家常之事,就不扰清听了!”
当晚杨嗣平就在奉天殿内用餐,直至戌时方回文启斋。就有归鹤来开门,说道:“大小姐在书房,已等了快二个时辰了!”
杨嗣平一惊,忙走进书房,听见声音的梦婵早就迎了出来,见到杨嗣平,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杨嗣平惊疑地问:“思萱在此何事?”
梦婵道:“不是我,另有人要找鲲如!”说着,闪身让过一边,身后站着的乃是仪宾朱怀忠。
杨嗣平一时猜不透朱怀忠找他何事,难道这个时候他还要来问永宁公主的情况吗?因此满腹疑惑。行了礼,分宾主坐下。梦婵则坐在书桌后面。
朱怀忠一落坐便说:“先生磊落之人,我就不赘言了!请问先生令兄,名讳可是‘毅平’二字?”
杨嗣平不解道:“正是家兄名讳,不知仪宾为何相问?”
朱怀忠道:“前日王爷收到一封书信,其中有提及令兄事宜!”
杨嗣平道:“朝廷书信,俱从北平府转,怎会有书信直接到王爷处?”
朱怀忠道:“先生就不要追根究底了,其中隐密之事,非你我可问!我而今只拣书信中要紧之事与你说知。信中提到令兄因你之故,已致仕在家。皇上严令,禁止其擅自私出家门!”
杨嗣平大惊失色:“仪宾是说,家兄已被软禁?那我双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