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达没有猜错,蓝冰的确是要去做危险的事——遇到大哥纯熟巧合,她本来的目的是直接去找泰若伯,探明他对金达怀有杀意的原因。
当然现在她不能去。她自己可以找刺激不要命,怎能带金达羊入虎口。刚巧从大哥处得到一些情报,她准备先去云水流调查一下,说不定能找到有线索。于是蓝冰告诉金达她想‘观摩’云水流请求他带路,金达满口答应。
两人一同走向通往云水流武馆分馆的路上。熙熙攘攘的街道较平常热闹,不起眼的墙根下盘腿做着一个满面尘垢的成年男人。他的衣衫沾满泥土破烂不堪,破布下遮掩不住又瘦又黑的躯干;相比下他的手指却看起来特别有力道,粗茁的枝节连接着瘦长结实的手指,紧紧扣住他怀中胡琴的琴弦。街头艺人合眼睡着,旁人丝毫不在意他与大都市格格不入的不协调感,视而不见的从他身旁经过。
“马头琴?真希奇,现今还能看到这种古董。”蓝冰忍不住停下脚,颇感有趣的抹抹下巴。
金达好奇的看向街脚的艺人,原来这就是马头琴啊!传说是最初由一位蒙古牧人用死去爱马的骨,筋和尾作成的乐器,以纪念他的爱马。马头琴最初似乎是从胡琴发展来的牧人的最爱,在蒙古族间广为流传。想不到他竟然有幸看到珍贵的民族乐器和它的弹奏者,实在是三生有幸那!
艺人还是闭眼睡着。在繁华都市中衣衫褴褛的他似一处别样的景点,默默透出与奢靡懒散的人群相背驰的怔怔骨气,显露人性中另一种格外的美。蓝冰和金达都不由的被吸引,想亲耳听一听这位艺人的琴声,可又不愿走过去唤醒他。金达是体贴艺人的疲惫,蓝冰则是因尊重艺人的骨气。
“妈妈!看,那个人!”
一个小女孩揪着母亲的衣角指指艺人,她的母亲赶紧弯腰揽回她的手低声责备:“嘘,别指人家,我们走远点。”
“可是妈妈,我想听他的琴!”
“乖,我们回家。”
“不要!我要听,我偏要听!”
女孩倔强的喊声招惹旁人的窃笑,女孩的母亲尴尬不已的试图拉走女儿;忽然一声琴响,艺人的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一根琴弓搭在弦上优美的滑动,欢快活力十足的乐声扬起。一瞬间,仿佛中了魔法,连正在行走的人都停步呆滞,被美妙的音乐迷住心窍。
一曲终了,小女孩高兴的拍手欢呼,她的母亲极为不好意思的掏出零钱放到艺人面前的地上,周围的人似乎感染女孩的快乐一面称赞一面掏钱放在艺人跟前。
“实在不好意思,这孩子把你吵醒了。”女孩的母亲向艺人道歉道,完全没有之前对他的鄙视,也许是因为艺人的音乐证明他值得让人尊敬。
“为什么不好意思?”金达不解的扭头问蓝冰,“该不好意思的是我们才对吧?明明想听,却没有勇气像她一样说出来。”
蓝冰失笑道:“没错。多亏这位可爱的小小姐,我们才有幸听到这一曲‘童稚’。”
金达赞同的点头,刚才的乐曲表现的确是童稚!这一定是艺人听到小女孩的真诚渴望,有感而发奏出的曲子。金达不禁走到艺人面前蹲下,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呆看着艺人手中的马头琴。蓝冰也跟过来站在金达身后,她下意识吸吸鼻子,一股几乎闻不到的细微味道被她捕捉,是兽类的尸臭。
蓝冰讶然:“这琴真的是由马尸做成!”
金达一震,再次仔细的打量马头琴;鬃褐色的弓弦,包裹琴表面的结实皮革在他眼里有一种不同的色彩。他忍不住伸手想触摸却停在空中,想不到另一只手越过他的头顶先行落在琴上。
“好美啊,由尸骨做成却带着温暖令人舒服的味道,是因它主人全心全意的爱惜它吧!”蓝冰一边用手轻轻抚摩着琴,一边赞叹。
一直垂首的艺人忽然抬起头,稀松的蓬发垂到后脑露出他被岁月操磨的脸,和一双铮铮有神饱含沧桑的眼睛。他翕动干裂的唇,干涩的声音带着嘶哑:
“它只为喜欢的人唱。”
蓝冰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它’是指马头琴,于是出于礼貌收回抚摩琴的手。艺人低头,手中的弓再次搭在弦上。
凄美哀伤的乐曲飘然而起,忧伤而隽永,给人与先前完全不同的感动。这是一曲悠扬的挽歌,伴随慰藉着孤独心灵的忧伤合旋,蓝冰的身体轻松起来,之前难以压抑的暴躁和阴残奇妙的烟消云散,取而代之是平静与安然。金达似乎看到平日紧贴蓝冰身后的一团团白雾样的物质向上空蒸腾般飞升,逐渐发光变透明,消失在清空中。他忽然意识到,这其实是一首唱给亡别故人,诉说思念慰藉亡魂之曲。
金达知道,这首曲,是送给蓝冰的镇魂曲。为活人弹奏镇魂曲本该是怪异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然而不晓得为何他竟然觉得蓝冰最适合这首曲,也最需要这首曲。他甚至有一种错觉,蓝冰和他走到街上经过此处遇到艺人,这一天这一时刻的一个巧合,全是为等候这一曲。
弓扬曲毕,蓝冰默然,还未来得及控制,泪已滑下。
晓梦,原谅我的罪。
我本应拉住。
没能救你。
原谅我。
“谢谢你,真是一首震撼人心的曲。”金达这样向艺人道谢。
‘恩人太好面子,遇到难过得事总爱自个儿忍在心里。多亏了他,恩人才终于哭出来。’金达心想,‘他说只为喜欢的人唱,是说只有发自内心的感动他才会弹奏。拥有灵魂的乐曲才能打动人心,之前在我体内的另一个人说我们的音乐是垃圾,是因为这个原因么?’
若有所思的金达和蓝冰告别艺人匆匆离去。
艺人仍半睡半醒的迷着眼垂着头,直到有个人站立于他面前。黑暗的投影遮住他头顶的光线,艺人没有抬头,似乎对来人毫无察觉。
“许久不见,你还是老样子,凌仙人。”一个带有磁性的独特嗓音声音说道。
持琴者似乎动了动,仍旧没有抬头;
“我只是个没有名字的流浪艺人。”
“即便你不承认,你仍是凌仙曲在世上唯一的继承者。你欠我一次人情,现在我想讨回这个人情——我需要你的帮助。”
持琴者又道:“我只会奏曲。”
“对,就是需要你的曲,”那人笑着说,“我要你帮我布下缚神阵。”
持琴者终于抬起头正眼看面前的人,颇为疑惑的皱起眉。
“缚神阵要仙、佛、魔三合而一才能启动,你已经找到其他两种‘力’?”
“这你不用担心。不过事先提醒你,一定要用凌仙曲布阵,因为我们的对手是正牌的古代神氏。” ——最初,也是最原始的元素神!
****
蓝冰和金达一路上未遇到任何阻挠。
‘说起来曾经被外国佣兵和美国军人骚扰,最近却没见他们再有近一步行动,奇怪。’蓝冰暗想。她不知道美军方面已经和泰若伯达成某种协议,所以才至今没再追踪金达。
来到云水流,他们先找到元老级的婆婆,这时金达才知道原来婆婆姓曹。蓝冰和曹婆婆交谈一会儿,大致将泰若伯的特征以及他甚至可以让枪支悬浮空中的奇怪招术,曹婆婆沉思片刻,喃喃自语;
“果然是他。”
“您知道他是谁?”蓝冰急急追问。
“其实,今天早上丁齐打电话给我,他所描述的那人和你们所说的应该是同一人。那个人的确曾经是我们流派的人,但……”
说着曹婆婆犹豫的顿住,蓝冰连忙会意的承诺:
“关于你们流派的隐私,我们不会说出去。”
曹婆婆看到金达连忙跟着点头,长叹口气。
“你们说出去也无妨,只是当年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大概在十年前,云水流的前任师宗尚健在。他叫林择祥,是一位年越古稀精神矍铄的老人。有一个小孩每天偷偷扒在墙头看他打拳,他看着欢喜得紧,便收那孩子为徒。我也曾见过那孩子,是个聪明机灵的小鬼。那孩子是个武学奇才,仅用五年时间将云水流的招式全部融会贯通,同级中已无他敌手。”
说着,婆婆又停顿许久。
“可是有一天他忽然失踪,云水流被封印的禁技之一‘行御术’也跟着消失,林择祥却满身伤痕死在封印‘行御术’的地方。林择祥的尸体上放着一个环佩,是那孩子刚加入云水流的时候择祥送给他的。所以大家认定是他杀害自己的师傅,抢走‘行御术’。的确,那孩子掌握‘云神之术’后对其前身‘行御术’曾显出浓厚的兴趣,但是他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我不认为林择祥是他所害。”
“他的实力要真厉害到能杀死自己的师傅,也没有必要夺什么禁术。”金达插语。
曹婆婆点头表示赞同,蓝冰接道:
“但无论如何,行御术的失踪肯定和他有关。”
曹婆婆道:“你们所说会用行御术的人,若不是他本人也定与当年的事有关。为查出真相我想要见那个人。”
蓝冰:“对了,你所说的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他叫云萧。”
“他有遗留下相片之类的吗?”
“没有,他从小不喜欢照相,连得奖的时候都是让他师兄弟替他领奖拍照。”
蓝冰暗自琢磨,云萧这名字没准儿也是假的。即便泰若伯真的是云霄,他们也得从‘云霄’的档案里得不到有用的证据(譬如照片)。既是说除见过他真面目的婆婆,再没其他证据。
看来只有当着这位老人的面摘下泰若伯的面具,才能验明他的身份!
也许可以利用泰若伯对金达的杀意引蛇出洞。不过在此之前,也许她应该先去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