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洛尘的心里惴惴不安的同时,在酒店的房间里赵牧云立在窗前,也是一阵的沉默,洛尘有洛尘的忧心,而赵牧云自然也有自己的想法。洛尘也许并不是最好的,也并不一定棋力就比他要高,但洛尘却能让他感觉到一种压力,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赵牧云摆了摆第一盘棋,虽然洛尘也如他一般并没有尽全力,第一局试探多过于交锋,他们都在小心翼翼的试探中看到了对方的棋。洛尘的清灵洒脱还有眉眼间那份清澈和简单是他怎么也学不来的。
两年对于一个人意味着什么呢?赵牧云不知道,但洛尘却可以用仅仅两年的时间,从一个对围棋一无所知的小孩子,到如今已经把他逼到了这样的境地。赵牧云知道洛尘的心里肯定也在忧心,可无知者总是无畏的,那样清澈简单的人自然忧心也不会如他这般浓厚,而他却在担忧是否能安然地坐在洛尘面前,不忧不惧下一局棋。棋原本就应该在宁静中寻求完满,而失去了这份平常心的他是否还能够得到棋局上的完满,纵是不赢,他却也不希望输得太乏味了,对于一个合适的对手,下出精彩的棋局便就是一种完满了。
洛尘并不知道赵牧云有和他一样的担心,在楚怀拙的安排下,张弈尘给他下指导棋,偶尔韩赫也会来看看,但大多时候只是看一看,不说话也不参与。顾翰澜一身轻轻松松地坐在洛尘身边,时不时地给洛尘提个醒,完全就不在乎“观棋不语”这四个字,张弈尘虽然有些无奈,却也没有阻止,顾翰澜身上的确有些东西是洛尘需要的,洛尘需要顾翰澜从旁协助才能明白一些很浅显的事儿。张弈尘的无奈还远不止此,洛尘对于围棋的领悟力确实不错,可是很多时候洛尘连基本的一些知识都完全不清楚,张弈尘真是怀疑洛尘是怎么入段的。
韩赫不说话的时候,心里总是在想,洛尘啊,你究竟会走上一条怎样的道路呢,既然一开始就与众不同了,不如以后也不要流于寻常,那样就不会让人有惊艳的感觉了。洛尘这样的怪胎还是留着才会更有意思,毕竟世界太清闲了也就无聊了,有这样一个人在才会好玩。
当洛尘不说话的时候,张弈尘还是很享受和洛尘下指导棋时的感觉,洛尘偶尔在棋盘上闪过的奇思妙想实在是很能让人找到灵感,也许很多时候洛尘都还没有感觉到的东西,张弈尘在一旁看着却总是感触良多。张弈尘很喜欢沏杯清淡的茶,摸着触手温润的棋子,看着洛尘在棋盘前苦苦思索的样子,很有趣,很容易让人感觉到愉悦。
“张九段,如果这里不点角而选择分投的话,会不会更好一些。如果点角等于把右下角的空盘给了黑棋,但是分投就不会有这样的忧虑。不过如果分投又会留下腹地的腾挪给黑棋,而且自身的余味也不足。”洛尘手执着一卷棋谱,低着头沉思。
张弈尘放下茶杯,清淡自如的笑笑,然后手拈起一颗白子落在棋盘上:“如果不是分投也不是点角,选择在十三路连回呢?”
“嗯,连回啊,这步棋很不起眼呢。我再看看……如果连回的话就会压制信黑棋在中盘的势力,又给角部留下了接应手。但是如果黑棋在十五路断呢,这样白棋的连回效果就要打折扣了!我觉得如果在十四路单跳还是不错的,还能给白棋后盘腾出一大空儿。”
洛尘提出的观点让张弈尘也忍不住吸了口气,连回是很多棋手研究后的结果,认为虽然会给黑棋留下十五路断,但是总体比分投和点角要优,没想到还能在十四路单跳一手,虽然很险,但选点还是不错的:“但在当时情况不明而且时间不多的情况下,如果选择了单跳的话就会把局面变得更加复杂,连回是简明处理,虽然有损但整体较优。如果时间够而且你对后面的棋算得有把握倒是可以一试,其实在实战里应该选择简明一些的下法,局面太复杂了反倒会让你看不清楚。”
洛尘点了点头,倒也不坚持自己的观点,他现在在做的就只是像一块海绵一样吸收所有的然后筛选对于自己而言有用的:“张九段,你为什么老是能赢大师兄呢?”
“也许只是因为他少了些东西?”
“少了些东西?”
“韩赫虽然看起来是个很世故的人,但其实心思很单纯,单纯到了经不起任何算计,你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信,碰到棋力相当的对手自然是要吃些亏的。”张弈尘想起韩赫忽然笑得很灿烂,围棋界里像韩赫这样的人实在是不多呢,他们一门上下果然都是些有意思的人呢!
“那么在张九段眼里,顾翰澜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么……不如你师兄单纯,不如你的灵气,但是站得很高,于是眼界就开阔了,其实你也站得很高,但是你总是习惯性的看着天上,总是束手束脚,反而是不及顾六段看得那么远!”张弈尘很享受点评他的对手们的时刻,很好玩而且实在是很在成就感。
洛尘低下头继续打谱,张弈尘时而发呆的状况他已经是很习惯了:“张九段,你觉得这手扳怎么样?”
“是一手好棋,但时机不对,要先在九路做些准备,如果直接扳上去,黑棋来个近身的肉搏,双方都受不了,实战的时候白棋选择的是立,先立再双,然后扳,这时效果就会更好些,但是白双后黑棋贴了上来,白不得不防回来。所以预计不足,在棋盘上损了味儿,但还是比直接扳要好一些。”
“如果黑棋不贴上来,而是在中腹刺,白棋是肯定要来补棋的吧,这样白棋的先手优势就不在了。”
“是,如果刺入中腹,将会把白棋引入乱战,但当时的黑棋选手不擅长乱战,由于对对手有适当的了解,白棋相信黑这个时候不会刺,所以白棋不会失去先手的优势。”张弈尘随口应答,仿佛不需要经过任何地思考。
洛尘放下棋谱,将棋子一一收好后,恭敬地向张弈尘行礼:“谢谢张九段,已经到中午了,我们去餐厅吃饭吧。”
“行,走吧,叫上你大师兄和顾六段,咱们一起去!”
当四人坐在一起吃饭时才发现,今天是周末,大部分棋手都不在餐厅用饭,大厨也只是随便做了些,而且早已经只剩下冷汤冷饭了:“老张,请客吧!”
“为什么又是我请客,而且什么时候我就成老张了,如果我没记错,你比我还大上两岁吧,那我是不是也该叫你老韩呢?”张弈尘不明白明明都还年轻,为什么韩赫偏偏要用老字来形容呢?
韩赫摇了摇头,深深地叹息:“在顾翰澜和洛尘面前,我们只能互称老同志了!江山代有人才出,前浪扑在沙上了。”
张弈尘闻言,眼睛微微地眯起,嘴角一闪而过的是少有的冷厉:“韩赫九段,你愿意承认自己老了我不干涉,可是他们想让我扑在沙上,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我张弈尘今年才二十二岁呢,想要从我手里拿走冠军的新人们,不论是张世允还是顾翰澜和洛尘,都得先问问我手里的棋许不许。”
洛尘和顾翰澜微有些错愕,他们眼里的张九段一直是个温和清淡的棋者,儒雅而出尘,原来不论是动物还是人类对于属于自己的领地都不会轻易的让出,这就是人类从来就带有的领地意识:“张九段,希望今年的世界棋王赛上,我能够有资格用手中的棋子来问问你!”
“我就在这里不走,等着你们来,我张弈尘还自信有这能力守住自己的天空。”
这一刻从张弈尘身上溢出的自信,让其他三人充分看到了属于一个棋者的自信与尊严,这样的张弈尘又有谁能轻易地战胜他呢?这样的张弈尘不论是谁看到了,都会在心底问自己,真的能战胜这个棋盘上的王者吗?相信不到最后一刻,没有一个人敢肯定的回答这个问题,张世允不可以,而他们更不可以,那么放眼围棋三国,谁又可以呢?
张弈尘率先打破了沉默,又找回了那份淡定从容的气度,让人安定而亲切,仿佛从来没有从他的嘴里说出那些话:“走吧,我请客,请到有人从我的手里把冠军拿走为止。”
“那我们还真得希望你一直赢下去,我们这一辈子就吃你喝你了。”韩赫挥挥手,随意地笑笑,但刚才张弈尘给他的那种震撼却在心底久久不去。张弈尘这三个名字,将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笼罩在围棋的天空之上,就如同此刻盘旋在他的心底一般,久久不能抹去。张弈尘啊,此生有你做对手,是幸还是不幸呢?
洛尘一向的没心没肺让他很快的忘了这些事儿,拉着还在深思中的顾翰澜上了出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