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纳斯皇城的下午意外地降下了阵雨，扑簌簌的雨水在窗外噼啪作响，仿佛是头顶乌云来临的伴奏。
菲琳娜皱眉看了看外面骤然变得灰暗的天色，转头道：“看来两个都不会是什么好消息，对么？”
“是的，我们或许得有所准备了。”卡曼领主点点头，颇为严肃地看着菲琳娜道：“尤其是你，我亲爱的朋友，据我所知，两件事多少都和你有些牵连。”
“听起来的确有些麻烦。”菲琳娜自嘲似地笑道。
卡曼领主仔细想了想，然后说道：“还是让我先给你说一下独翼的调查结果吧，”他往前挪了挪身子，而后习惯性地用左手中指轻叩着桌面道：“结果很惊人，根据手下提供的各种资料分析，独翼很可能是一个势力覆盖大半个爱美琴的地下组织！”
“地下组织？”菲琳娜疑惑地问道。
“很遗憾，仅仅靠我们获取的资料来看，只能推断它是一个非法的地下组织，但具体在进行什么勾当，却是毫无头绪。当然，那一次在象牙塔附近的刺杀行动也许可以作为参考。这么一来，可能性也分为两种，一是纯粹的杀手组织，二是兼营多种类型的非法组织，比如赌场，钱庄，妓院等等。如果是第二种的话，那会非常麻烦，因为我前面说过了，独翼的势力很可能已经覆盖了大半个爱美琴，无论是比斯尼斯，还是科斯特，甚至是狮心国里都有他们延伸的触角！”
说到这里，再迟钝的人也意识到卡曼领主话里的意思了，菲琳娜略显惊讶地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可是这也恰恰让我感到吃惊。”
卡曼领主截断道：“我能理解你的这种心情，当初在得知这个消息时我也一样充满了不相信和怀疑，但事实是，库多斯的确没有任何痕迹足以说明有独翼的存在，而偏偏所谓的大陆第一强国狮心国却被他们侵入了！——当然，情况最严重的还是科斯特。”
“科斯特？”出于某种原因，菲琳娜一直对这个沿海国家抱有极大的兴趣。让人想不到的是，一直沉默的迪莉娅似乎也对科斯特有着特殊的看法，“那个信仰十二神祗的国家？我记得，他们的祭司掌握着某种与魔法类似的神秘力量。”
“没错，不过那都是历史了，如今的科斯特，也许只有那位大祭司还保留有一部分的力量。”卡曼领主肯定地说道，正如那位大祭司继承人——约翰所说的那样，这似乎根本不是秘密了。
“老师也对科斯特感兴趣么？”菲琳娜好奇地问道。
迪莉娅像是突然陷入了某个回忆，仰着头沉默了片刻，接着曼声道：“你接触魔法的时间毕竟还短，所以对一些东西还不够了解，事实上，资深的魔法师一直对科斯特的祭司很关注，因为他们曾经所掌握的力量，丝毫不下于如今的魔法！”
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易懂，因为大多数的人都怕被超越。先知瑞恩就曾多次说过：人类已经习惯对不了解的，脱离掌控的东西产生戒心和敌意了。
“如今是魔法的时代，这几乎是不可逆转的现实了，不过我还是能够理解魔法师的这种心情的。”卡曼领主说道。
迪莉娅轻笑道：“抱歉，我似乎让话题偏离了原来的轨迹。”
“不，您的话让我受益良多！”卡曼领主客气地说道，接着他又叩动起中指，慢慢整理着思绪，“那么，让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根据独翼在科斯特的特殊性，我们有理由怀疑，这个组织和当地的某些人应该有着密切的关联！”
菲琳娜眯起眼，联想到了当时约翰遇刺后，科斯特人的种种奇怪反应，现在看来，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释——无非内斗或作秀。而菲琳娜却很不幸的，成为了意外的主角。
想到这里，她已经隐约明白卡曼领主的意思了。果然，就见这位公爵肃容道：“让我们来假设一下吧，一场蓄意安排好的刺杀行动被你这个局外人给破坏了，对方会怎么做？”不等菲琳娜回答，他立刻接道：“其实无非两种，一是直接忽视它，因为你毕竟只是个突发的变数，与你有过多的纠缠并没好处。一般这样做的，就说明对方最注重利益。第二种就不妙了，比如我之前假设的纯粹的杀手组织。”
“感谢你的提醒，我的朋友，也许将来我会因此而躲过一场灾难呢！”菲琳娜感叹道。
卡曼领主立刻道：“别这么客气，作为朋友，这是分内的事！更何况这本来就是你托我去查的。——当然，你今后还是要多加小心，谁也不知道那些疯狂的家伙是不是会像黑暗中的毒蛇一样，用仇恨的目光将你牢牢锁定！”
“我会多加小心的。那么，让我们听一听第二个坏消息吧。”菲琳娜提议道。
卡曼领主端起杯子浅饮了一口，然后皱起眉道：“咖啡凉了，不管它之前有多美味多昂贵，可是一旦失去了适合的温度，它就不再是我们期望中的那样完美了。很多事其实都是这样，包括我接下来要和你说的，关于那些革命军的事。”
菲琳娜静静地看着他，用眼神示意继续说下去。
“其实按照原本的情况看，革命军的这次异动不但没有伤到帝国的筋骨，反而为我们两人送上了一笔不小的功绩，尤其是你，菲琳娜，尽管你荣任伯爵还有其他因素，但不可否认，革命军的事是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的，而同时这又让陛下多了一件值得夸耀的政绩，所以在很多人看来，上次的事件还未必是件坏事！”卡曼领主敲了敲桌面，见菲琳娜没有否认，他又继续道：“但是某一天，当我们发现这件事背后的真相，或许就不会再那么乐观了，甚至可以说，如果我们处理不当的话，悲剧就会不期而至！”
菲琳娜点点头，神色淡然自若。
卡曼领主若有所思地朝她看了会儿，接着突兀地问道：“你知道朋克亲王么？”
“是的，他是位难得的皇室成员，贵族和百姓似乎都很尊敬他。”菲琳娜说道。
“也许吧，至少曾经是这样的。”卡曼领主看着女孩说道。
菲琳娜立刻捕捉到了他的话外之音，她挑了挑眉，问道：“难道发生了意外？”
“不！这不是意外，而是一场精心准备的、早有预谋的算计！”卡曼领主敲着桌面怒声道。
一个女仆在这时敲门而入，将热腾腾的新泡的咖啡端了进来，卡曼领主挥手赶跑了她，然后亲自将杯子端到了两个女人的面前，接着探手取过闪着银光的小镊子，将一颗光洁的糖块举到面前说道：“瞧，假设这是朋克亲王，而这是那些革命军，”他又指了指杯子里泛着一圈圈涟漪的液体，然后将糖块放了进去，“现在，他们溶合在了一起，同时带着甜蜜和苦涩两种味道，算计的人和被算计的人，简直就和阴谋一样！”
他突然扭过身子，用力在空气中挥舞着拳头道：“这是多大的讽刺！我们奋力击退敌人，获得帝国的认可，到头来却发现这都是自己人的阴谋造成的额外结果！——尤其是你，菲琳娜，你在期间经历的凶险比我还要多，也付出的更多，你靠这些获得了陛下的认可，成为了一名尊贵的伯爵，可是现在你突然发现，当日战场上的殊死搏斗才换来的荣誉，竟然只是自己人阴谋的额外产物，而这个阴谋家，更是打算至我们于死地的！”
“这真是太可怕了！”菲琳娜配合地感叹道，可是紧接着她又道：“不过这实在太难以置信了，朋克亲王，一位声誉如此好的皇室竟然会……更何况，我根本想不出他要害我的理由，要知道，当时随行的，只有我和来自其他两国的骑士小队。——难道说，是为了那些勇士？”
卡曼领主立刻否定了这种说法，“这不可能！尽管如今的库多斯并没有真心交好的友邦邻国，但仅仅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完全没有必要！更何况……”他俯低身子，沉声道：“与革命军勾结，你能理解其中的含义么？”
菲琳娜惊讶地看着对方，片刻后才问道：“那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哪怕是今天，我也与这位亲王没有打过任何交道！”
卡曼领主叹了口气，脸上霎时布满了歉疚，“很抱歉，关于这一点，我想很可能你是受到了我的牵连。”
“恩？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菲琳娜问道。
“这么说吧，皇帝陛下近几年不知道为什么，身体突然变得很糟糕，我们的亲王殿下有些蠢蠢欲动了，而我恰恰是他最大的绊脚石，同时，我的领地哈德佛切里也成了他哽在咽喉的一根骨刺！”说到这里，卡曼领主突然转头问菲琳娜，“你对帝国的法律了解么？”
“你是指……皇权的更替方面？”女孩直截了当地问道。
“是的，作为一名帝国公爵，享用北方大片领土的领主，我是拥有皇位竞争权的，而事实上，我领地上的那些地方军也是许多人深为忌惮的。可是光明神可以作证，我索罗斯根本没有这种无聊的野心！”卡曼领主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夏日里的闷雷。
“我的朋友，我能体会你此刻的心情，也为你的处境感到难过，只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那位亲王要把目光对准我呢？”此刻的菲琳娜比起从前来，似乎有些意料外的迟钝。
卡曼领主立刻回答道：“因为你是狄安娜的好朋友！而且以你的魔法天赋，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或许你还不明白，一位高明的魔法师在某些贵族眼里的地位和分量。”
“这简直是一厢情愿的迫害！”菲琳娜懊恼地说道，她气鼓鼓的样子很少见，倒让卡曼领主看的有些发愣。
“这太无耻卑鄙了，我们应该把这事告诉陛下！”女孩接着道。
“啊？”卡曼领主被怒斥惊醒，他赶紧说道：“这没用，我们根本没有证据！”
“那我们该怎么办？”菲琳娜问道。
卡曼领主敲着桌面，低头沉吟片刻后说道：“我们现在很被动，朋克亲王隐藏的太深了！所以我们首先要做的是把被动化为主动，最后的手段还不能确定，但是希望你能有心理准备，也许将来会有需要你帮助的时候，记住，这不仅仅是为了帝国，更是为了我们自己！”
卡曼领主掷地有声的样子在背后昏暗的天光下显得有些阴沉，菲琳娜静静看着他，唇角慢慢浮现起一抹笑意。
……
卡曼夫人和雅尼已经回来了，随行的竟还有公主爱丽娜。
卡曼领主先行一步前去迎接了，菲琳娜则缓步跟在后面，渐渐拉开了距离，身边的迪莉娅轻轻拉住她的衣角，低声道：“你相信他说的么？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菲琳娜笑嘻嘻地瞥了眼走在远处的卡曼领主，然后转头附耳道：“你的感觉是对的，迪莉娅，公爵大人不过是在和我们开玩笑。”
“玩笑？”
“我想是的，说实话，有些事我也不太清楚，但我知道，他的这个玩笑并不有趣。”菲琳娜说道。
“那你打算怎么做呢？”迪莉娅又问道。
“我一直在努力啊！”菲琳娜偏过头，调皮地眨了下眼睛，然后得意地笑道：“公爵大人已经透露了很多心理话了。——尽管政治并不适合你我，但有些事情既然撞上门来了，我们就必须主动去解决，我不喜欢被动。”她伸出手，在迪莉娅的手掌上轻捏了下，然后笑道：“走吧，别让公主殿下久等了。”
前方，已经传来了卡曼领主的爽朗笑声，和雅尼小鸟一般的唧唧喳喳声。
……
3月份的科斯特已经被暖流包围了，米黄色的石砌围墙反弹着街上行人的吵嚷声。
一个身上衣襞后垂，布料交接处别有十数枚金色别针的金发男子驾着双马马车，飞速地掠过人群，往城外奔去，在他身后，依稀可见数根高大的圆柱并排而立，支撑着上方大跨度的巨梁，那些位于柱头部分的雕刻精美的尖叶草，则已经难以用肉眼辨别了。
马车驶出城外，偏离了大道，渐渐来到了一个孤僻的村落，金发男子纵身下车，对迎面而来的两个持械壮年不理不顾，径自穿过村子，迈入了后面茂密的树林。这期间，村里的人除了个别向他点头致意的，其余人根本不理不问，仿佛那人是透明的一样。
等走出后面的树林，扑面而来一股浓厚的海腥味，清澈的海水在岸边轻轻翻涌起一片片白色的水沫。
头顶碧蓝的天空上，有海鸟在飞腾欢鸣。
金发男子不及欣赏美景，从怀里掏出一瓶蓝色的液体，仰头一饮而尽，然后一步步跨入面前广阔无垠的海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正当他感到呼吸困难的时候，刚才喝下的药剂起作用了。——一圈微弱的蓝光在他体表隐隐闪现，而后金发男子就感觉胸口一股暖流涌上头顶，而后他的动作较之刚才变得轻盈无比，就像是鱼儿归入大海，鸟儿回到了蓝天。
昏暗的海水开始变得清晰，没过多久，两根巨大的圆柱悄然浮现在面前，紧跟着，是更多的圆柱成排林立两旁，将金发男子引到了一个巨大的洞口前，大块的天然石料在水中散发着淡淡幽光，洞中更是有薄如纱帘的蓝光一隐一现。
金发男子稍稍犹豫了下，接着一跃而入，彻底隐没于洞中。
与此同时，在这片海的最深处，黑暗中有对话响起，“距离忒堤斯失败已经很久了，难道还没有决定？”
另一个更阴沉的声音跟着响起，语气就像是在吟唱，“伟大的黑暗力量告诉我，我们是该做出选择了。另外，那个让忒堤斯失败的女人，值得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