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无簇不伤,弓无弦不张。这盛名传世的天狼弓无簇无弦,其意莫非……比及枯木的贪迷心窍以及安佐的妄钻牛角,此时木芷盈的眼前似乎更加明亮了几分。闻她仿佛自语道:“兵家所言的胜利,在于不战而能屈人之兵,在于宽厚沉稳而不露锋芒。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一世苦心谋算争斗无果,始终参详不透其间真义,却不想大汗当年早已领会。”
“统领而非征服,降兵先须降心。”安佐本性不愚,经木芷盈这般一点,霎时清醒回过神来。
“放屁!这弓定是假的,那蒙古小杂种定是在撒谎!”二人不想那枯木眼下痴迷了心窍,哪里听得进他二人的拆劝?闻他提高了嗓门,印堂发黑,目光怔怔望着那弓身上的“天狼”二字。突然,只听他一声怪吼,伸臂一把抓起那神龛上的天狼弓奋劲便往石室地面摔去。
“不好!”安佐与木芷盈二人心中暗呼,然已闻头顶呼喇巨响,抬眼既见那刚才高悬在三人头顶的石棺陡然当头向三人砸了下来,待要闪避已然不及。几乎出于本能反应,三人同时提气举臂朝那下落的石棺托去。这三人之中,饶是枯木内力深厚,被那巨大的石棺一压,胸内气息也立感为之一滞,更不消说安佐与木芷盈二人。木芷盈站在安佐身旁,石棺的右侧。石棺下落之际她只觉膝下不自觉一软,被迫得半跪下去。三人之中,枯木站得离神龛最近,恰在石棺左侧,安佐立于中间。此刻木芷盈受力不住矮下身去,那石棺便顺势往右侧倾斜下去,眼见即将失去平衡将三人兜头罩住。安佐情急之下,体内真气受激暴涨,硬是提气向上一抬,木芷盈应势立起身来,这方才重又维持住了石棺的平衡。纵使如此,因这石棺甚重,三人勉力支撑方使其不至砸落,可一时竟都无法脱身。
正在这危难的时刻,只闻一阵沉闷的机括之声从石室的门楣处传来。回望那扇推合式的石门内侧顶部,竟还悬了一道厚重的铡刀式铁门,此刻伴随机括的转动,正一点一点地往下闭合,同时石门外的沙粒也逐渐流溢倒灌进来。三人回头一望,心里同时凉了半截。
“不好!那闸门要落下来了,我们得赶紧想办法出去!”木芷盈抢先喊出声来。
安佐四下扫视了一眼,见枯木身旁的神龛似可移动,当即向枯木道:“劳烦大师伸腿把那神龛勾过来,我俩一同托住这石棺,让芷盈暂用它去把那闸门顶住……”
“嘿嘿,让这小丫头去老衲有点不放心,还是老纳亲自去吧!这石棺就暂时交给你们了。”枯木闻言见那神龛果是脱身妙物,遂阴恻恻一笑,伸腿将那神龛勾过,同时不由分说矮身将那石棺朝安佐二人处奋力一推。只听得轰地一声巨响,石棺受力失衡,兜头将安佐二人罩在了棺内。枯木见状一阵得意冷笑,回看那闸门越落越快,便立即运力将神龛推了过去,恰好卡在了闸门之下。但闻嘭嘭碎响,神龛受力开裂,但终究暂时阻住了闸门下落的速度。枯木快步行至门边,终又回头朝那地下被他摔落的天狼弓望了望,迅速折转身将它拾起揣在怀里,一面得意地朝石棺笑道:“嘿嘿,佛祖有云光阴似箭,二位在此好好享受这最后的美好光阴吧,老衲就不……”
还未待枯木说完,棺内二人既闻哗地一声长响,感觉石棺也随之往后一滑,迫得他二人跟着向后跌去。再听那枯木的声音,则早已被这长响湮没。
“八成是顶上的流沙倒灌进来了!”安佐、木芷盈二人在棺内不见外物,暗暗心焦。而外头的枯木,眼瞧着沙浪自他刚搁置神龛的闸门下倒灌进来,不及开口,已连人带弓被沙浪重又冲回了石室深处。
“流沙灌进来了?太好了!”孰料木芷盈闻言喜上眉梢,她隐约望见安佐一脸焦急诧异,小声续道,“安哥在江南临海的沙滩边有没有见过海龟?这海龟产完卵之后或是遇到危险的时候,通常都会选择挖沙地逃生。”
“你是说……”安佐似明未明。
“我是说我们不需要把整个石棺托举起来,只消稍稍抬起石棺一角,让外头的沙子流进来,一点一点垫在脚下,然后等到垫了一定的高度,便可沿这些沙子一路挖掘逃出棺去。”木芷盈的话语似一盏希望的明灯,令安佐眼前豁然开朗。二人依计同时运力抬高石棺一角,棺外的流沙缓缓流了进来,只觉身下沙地逐渐抬高,将二人连同石棺抬举到半人高度。二人便开始从紧贴石壁的沙地往外挖掘起来。
终于,二人同时从石棺底下的沙坑中平安爬了出来,但又立觉四周热沙滚滚,擦脸扑面。
“安哥,咳咳,你可以御使这些沙子,用……用碧凰箫,像我爹那样……”木芷盈此刻已被沙尘呛得说不出话来。
安佐听来满怀惊异,眼见流沙越积越深,而那顶着闸门的神龛咔咔碎裂声不断,陡然想起那日木啸云在马哈木帐外叮嘱自己的言语。他当即便心思一沉,也不求章法,心内盘算着流沙退散的方位,将箫胡乱吹了起来。说也奇怪,那些原本在他面前越堆越高的流沙果然随了箫声,在他和木芷盈面前分开了一条道路。安佐不及多想,拉了木芷盈俯身便朝那道闸门外钻去。
而几乎是在他俩走出石室的瞬间,神龛终于吃力不住,轰然碎了一地。石门重又迅速坠下,二人暗呼好险。正待离开之际,忽听得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苍老的呼救嗓音,回见枯木高举着双手,顶着沙浪的阻力奋力侧身朝着闸门处挪来。“救、救我……”枯木绝望地高举着双手,手上兀自托着天狼弓,而口鼻眼耳则渐已全部埋在了沙下。
安佐见状终有不忍,忙呼道:“快把那弓扔了,来不及了!”安佐一面说,一面已俯身从那离地不足半尺的闸门下伸进手去,试图去拉枯木一把。
枯木虽然心内焦急,可终究舍不得这张旷世神弓。他脚下加急,但终于还是慢了几步,只闻轰地一声,石门重重合了下来。安佐及时伸回手臂,与木芷盈对望了一眼,不免都是一阵叹息。
望着面前这道厚重的石门,安佐不由感慨道:“枯木也算是少林中的前辈,武功高强一生机警,却不想到头来竟是这么一个下场。”
“痴贪是佛家修行的大忌,枯木心术不正,这也算是他的造化了。”木芷盈淡淡道。
二人细细用沙粒将那石门掩盖住,自向铁木真的坟冢行了一礼,双双离开了这片沙漠。
“没想到这在江湖中引起轩然大波的天狼弓竟生得是这般不起眼的模样。江湖中人人为之忘我厮杀,它偏悄无声息地永远埋在了这与世隔绝的沙漠荒坟里。”安佐轻叹道。
“佛家说万事万物都有它的缘法。兴许,这才是天狼弓真正的缘法吧。”木芷盈同安佐一道走出那片沙漠,回望身后除了被风沙日渐掩埋的足印,哪里还找得见半点成吉思汗陵寝的影子?他二人迎着夕阳渐行渐远,找了一个半壁的山洞,暂作歇脚。
二人面对面围坐在一堆篝火边,胡乱烤了些野味充饥。望着噼啵作响的火苗,木芷盈的眼底突然豁地一跳,闻她若有所思道:“安哥,你说既然这天狼弓一直都随成吉思汗的骸骨埋在地下,那么究竟又是何人放出了这天狼弓失窃的风声?他到底又居心何在呢?”
“先前江湖中人一直疑心三娘和云中柳,如今他二人都已经不在人世。连那对天狼弓垂涎最久的莫非乃至今日同神弓一起深埋大漠的枯木禅师,也都已相继辞世。我一时间也实在难以想象这幕后究竟会是何人?但有一点,无论这幕后之人是谁,搅得天下大乱绝对不是他的目的,而只是一个手段罢了。”安佐剑眉微蹙,专注地望着眼前的火堆出神。此刻,在他心里,除了这天狼弓一事的真相,还搁着另一桩事情叫他难以释怀。
他转头望着山洞外日渐降临的夜幕,回首又望木芷盈淡淡一笑,道:“芷盈,知道那天你爹在马哈木帐外同我说了些什么吗?”
木芷盈的笑靥在橙红色的火光照映之下显得益发动人,见她流波倏转,抿着嘴含笑摇了摇头。
“他说希望下一个除夕之前,我能带你一同回到木也山庄过年。”安佐道。
“那你,答应了吗?”木芷盈双颊飞过一抹淡淡的红霞,低头笑问道。
“我答应了。你信吗?”安佐的眉尖凝着一丝忧郁,然嘴角却依旧带着笑意。
“我信……”木芷盈话未说完,只觉右肩云门穴处一麻,周身便即酸软动弹不得。她诧异地瞪大眼眸,带着几分不解与愠怒望着安佐。
“穴道天亮之前应当会自行解开,如果到那时候我还没有回来,你就自行下山回姑苏去吧。”安佐深切地望着木芷盈满含愤怒与不舍的双眸,伸手拭去那双眼眸中滑落的泪水,俯身在她额头轻轻地按下一吻,旋即转身没入漆黑的夜色。
木芷盈咬牙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听凭泪水不争气地从双颊滚落,没有一声挽留。因为她知道,他一定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