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深。
皇城被厚重的积雪所覆盖,仿若仙境般飘渺未知。
皇陵处,先皇栖息地,多了两座精致的坟包。
一双人影伫立在坟前始终不去。身后数百丈,一队人马静静陪伴。一顶黄色龙轿停在队伍中央,被白雪覆了顶,
“小遇,回去吧。你已经在这里站了好几个时辰了。天寒地冻,身子要吃不消的。”白荫见穆遇的身形晃了晃,忙伸出手去,想要将她环在怀中,她却僵硬着身体不动。“小遇,听话,你大病初愈,怎受得了这般不吃不喝的挨冻,快随我回去吧。穆老爷和夫人能合葬在一起,不会孤单。再者,圣上在雪地里陪了你这么许久,他的龙体也会受不了的。为了你,他不顾群臣阻拦,将你父母,还有你……兄长,安置在先皇身边,圣上对你不是一般的宠爱。就算是为了他,你也该爱惜自己。”
穆遇抬眼望了望白荫,依旧不言不语,缓缓地提步上前,在莫言的坟前坐下,伸出手指来在那石碑上轻轻抚摸。
泪滴一颗一颗地从她眼中滚落,终于泣不成声。
“莫大哥……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你呢?”白玉般的手指在红色的碑文上划过,踌躇了又踌躇,不肯前行。“你是我的哥哥,可你却骗着我,让我对你生出这般不伦的感情。你临死前问我,为什么要在背后杀你,我应该怎么告诉你,我是无法面对你呢?”
“丫头,都过去了。”圣上不知何时来到两人身后,他躬身扶起穆遇,道,“跟朕回去。”
穆遇随着圣上坐在轿中,只是默默不语,掀帘望去,那两座坟头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不见。
轿外骑马的白荫一见,稍稍一夹马肚,上前轻声道:“小遇,将帘子放下吧,切莫再受了风寒。”
穆遇微微点头,将身子缩了回去。
“小遇,只可惜你是女儿身,否则……”圣上不知何故,旧话重提,只是满脸的疲惫更胜当时。
“叔叔且请不要再说了,小遇担当不起。”穆遇慌忙跪下。
“丫头快起来,轿中颠簸,你如何能捱。”圣上摇了摇手,示意她起身,又道,“丫头,是你不惜与父亲反目,把这江山交还给我,可是皇后和太子已不在人世,你觉得我这人生如何还能再有希望。倒不如……放手一搏,你若愿意,又有何不可?”
“叔叔,自古便无女子从政一说。再者,小遇实在对江山毫无兴趣,还万望叔叔再不要提。”穆遇挨着圣上坐下,轻轻地摇着他的臂膀,稚童般楚楚可怜。
“丫头,朕身边……无人了……”圣上将眼睛闭上,靠在一旁分外的惆怅,“之前朕的皇后独享专宠,故而朕的膝下,除了太子,便只有二皇子和三公主,可惜二皇子天资愚笨,把江山交给他,朕还不如找能人贤者将皇位禅让。”
“叔叔把天下百姓的利益放在第一,上苍又怎会绝了叔叔的后路。”穆遇收起自己满心的伤楚,努力安慰着圣上,“叔叔,虽然太子哥哥已经不在了,可是叔叔并非只剩二皇子一个儿子啊。”
“哦?”圣上觉得有些蹊跷,睁眼看了看穆遇,“你往下说。”
“叔叔可还记得,当年有位甑妃曾经蒙受叔叔的圣宠?”穆遇的眼角似笑非笑。
“甑妃?”圣上重又合上眼去,“朕……不记得了。”
“也罢,叔叔又怎会记得皇后以外的别的女人。”穆遇叹了口气,道,“叔叔,我找掖庭宫的老嬷嬷问过,你除了皇后,只宠幸过甑妃,那是你喝醉了酒认错了人,你清醒后为了表示对皇后的忠贞不二,将甑妃贬入了冷宫。可是,就是那一次的错误,给你留下了一个十多岁的皇子。”
“朕……还有一个皇子?”圣上有些不信,却满眼的欣喜。
“小遇去见过他们母子,甑妃将皇子教的很好,知书达理又识大体,小小年纪却对时事有着颇深的理解,若叔叔再好好栽培,定是一代明君。”穆遇将手盖住圣上的手,给予他世间最温暖的力量。
“丫头,你替朕都想好了?”圣上忽然觉得有一丝不对劲,反握住穆遇的手,道,“丫头,你是不是瞒着朕做了什么决定?”
穆遇忽然在圣上面前再度跪下,道:“小遇有一事,请叔叔成全。”
“起来讲。”圣上去扶穆遇,她却纹丝不动,只得伸手托着,任她去跪。
“叔叔,小遇凡心已死。倘若自绝性命,又对不住师傅所授的一身医术,求叔叔在皇城外赐我一座白龙庵,让小遇悬壶济世,青灯书卷,以此渡过余生。”穆遇字字恳切,神色间不容驳斥,说是相求,实则注意已定,来去不变。
“丫头,你要出家?”圣上却是一惊。
“是。”穆遇眼中泪光盈盈,“叔叔,这红尘,小遇再无半点贪恋,求叔叔成全。”
“罢,罢,罢。”圣上一气说了三个“罢”字,摇首示意她起身,道,“朕……答应你便是。只是,你也要答应朕,每月进宫请安一次,让朕安心,知道你一切安好。”
“小遇……不敢违命。”穆遇重重叩首,这才重又起身,坐在圣上边侧。
自此,两人再不言语,轿内寒冷尤胜冰天雪地。
三月后。
白龙庵。
传说庵内饲有巨型白蟒一条,十里内鼠辈皆不敢靠近。
庵中有一比丘尼,法号无尘,此女医术精湛,举手间可起死回生。
白龙庵虽小,后院却曲径通幽,转折处,紫竹林泛着微微的红光,不似人间应有物。
“哥哥,我曾在师傅的书案上拿过他的一本手札,不知何时弄丢了,你可曾见过?”
“手札?哦,在此,你掉落在地,我收起来了。拿去吧。”
“咦?怎地遗失了一页?”
“我不知道。也许是医王写错了什么,所以撕去,以免误人。”
“也罢……不见便不见了吧……我也不该事事依赖师傅的成绩。”
“天色不早了,小遇,我还有事未办,得离开了。你……自己保重。”
“你还有什么事放不下么?”
“有位故友身患顽疾,我需四处奔波,为她找寻药方。”
“这世间还有什么病是我都治不了的么?”
“有……小遇,我此次离开,或许是要三年五载,你千万珍重。”
一道白影自竹林间走出,面上两道泪痕在光照下隐隐闪现。
走出白龙庵,他自怀中捏出一页泛黄的纸张,上书几行潦草的字体:李氏一门,身有罕见胎记,为黑色十字。凡有此胎记者,未过四十,皆自胎记处始,周身腐烂而亡,不得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