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泉,你那时候还不记事儿,你妈说的全是真的。老叔走访了无人区,找到了许多曾经在“人圈”里边生活过的人,他(她)们是最有利的事实说明,更是见证这段历史的见证人。这一晃三十年过去了,就是不知道他(她)们是否健在,你要听他(她)们讲述这段历史,就会刻骨铭心的。老叔统计过,日本侵略者在承德“无人区”一共制造大小惨案一千多起,比较大的惨案有40多起,其中有7个自然村在惨案发生后,因为男人被杀绝了,变成“绝户村”,或者成为了“寡妇庄”。许多共产党的干部在做官样文章的时候,张口闭口就是“八年抗战”,完全将这里的人民忘记了。在咱们热河这片地上,日本侵略者祸害的最深,人民反抗的也是最为激烈的,经过十二年零五个半月,艰苦卓绝的奋战,才最终赶走了日本侵略者。老叔一不入党,二不成家,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不知道,老叔,说句大不敬的话,侄子一直认为您的脾气挺古怪的。真是高深莫测,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您有的时候非常传统,骨子里渗透着令我们非常惧怕的威严,有的时候又和蔼可亲,俨然不是一位高不可攀的家族长者,反而更像一个同辈中的小孩儿。更重要的是,您的跳跃性思维和您的年纪极不相同,豁达的心胸让人崇拜,观念上的转变之快令侄子自叹不如。
老叔,您别生气,就当侄子信口雌黄,您把金钱物质看的比较轻,这是因为您读书读的多,骨子里面有文人的气节。可是,让我不明白的是,您为啥呕心利血的行走于“无人区”?现在政府都不重视咱们承德这一段历史,将所有的目光全部聚焦在南京大屠杀这件事情上,花点儿钱无所谓,咱们家有这个能力支配。可是,您的身体不是拿钱能够换回来的,你认为做这些事情还有意义吗?从六二年您就把我们娘俩儿接到市里,现在一晃三十三年过去了,对我视如已出,百般呵护,苦心培养,淳淳教导,侄子早就把您当亲生父亲一样看待了。如果您为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情,累得过去了,让我咋活呀?还有我妈她老人家,您就没想过这些吗?”念泉说着说着,淌出了两行热泪。
凝视着念泉焦灼的表情,我的心里涌进一股暖流。“念泉,你的孝心老叔心知肚明。今年你也五十一岁的人了,许多道理也都懂,你与老叔这段情感难以割舍,你十五岁就在老叔的身边,可是,你没有参悟到老叔的内心世界。老叔不是圣人,也有着和你一样难以割舍的情感。如果没有这些至高至纯的情感支撑着老叔,袒护着老叔,肯定逃不过这场可怕战争。他(她)们献出最宝贵的身躯护卫着我,只有一个共同的心愿,就是将千里无人区走一遍,这个要求一点儿也不高。国家现在处在战后重建,恢复元气的关键性阶段,看不到这惨痛的一幕是暂时性的,我们不应该过分的期待政府,指望政府。你体会不到老叔的情感伤痛,这里面还包含着我对亡者的承诺,肩负着历史的史命,这是不能推卸的责任。你说老叔能放弃不管吗?
大丈夫做事情,要言必行、行必果,你作为热河大地的儿子,不应该将全部的目光聚焦到政府,这是心胸狭窄的表现。如果这段历史不能传承下去,就是欺师灭祖,大逆不道,有违老叔做人的原则,更对不起逝去长者的教导与栽培。不要认为有几个钱就是人上人,就可以坐威坐福,如果没有前人的付出与努力,又怎么能换来今天的和平?商人可以追求利益最大化,那是你们追求的目标,以示经营成功嘛!但是,你们也有责任,帮助国家尽快发展,在政府提供的美好环境中,不光自己成长,也要将全市的百姓带入富强的道路上来,这才是成功。首先是生活,看看刚才咱们走过的路,有好几户人家的房子都快塌架了,多危险呀!还有这条山路,崎岖不平,还很窄。作为家乡先富余起来的大哥,应该尽你的一份力量,这也是职责。”
念泉仔细聆听着我的言语,停住了汽车,“啪”一声拉开了车门。“老叔,你批评的对,是侄子太纸迷金醉了,回去我就把这条路给修一修。妈,你穿好衣服,外面有风别吹着您。老叔,您还是披上大衣吧!走的时候侄子给您带上了,挡风。”说罢,打开车后门,一股凉爽的山风侵入,阵阵乡土气息涌入鼻口。
沿着深深的沟壑走进,刀削般的峭壁压抑着身心,枯萎发黄的杂草背负着半冰半雪的残块,光秃秃的树木迎风挺立。念泉搀扶着自己的母亲缓慢的前行,母子二人不停的张望着四周。“想起来了,怡江你快看,这就是英雄的洞口,当年在这个地方可是把日本鬼子吓得屁滚尿流。念泉,你还记得这个地方吧!”嫂子一脸兴奋、自豪,我们停住了脚步,驻足观看起来。
“妈,你慢点儿,这全是石头,小心点儿。”
“妈没事儿,这可是一个好地方。当年日本鬼子来扫荡,村里的民兵就藏在洞里往外打枪,打得鬼子在沟下面乱窜,他们就是不知道子弹从哪儿打出来的。后来人们都叫这个洞为“英雄洞”。咱们热河省被占领之后,在日本鬼子看来,兴隆就是他们自己家里了。听我二叔说,小日本鬼子刚占领兴隆的时候,几个乡的地方,他们只派一个兵驻守,真是不把咱们这些人当回事儿。自打英雄洞的枪声一响,日本鬼子彻底明白了,这是中国,不是他们的海岛。
怡江,你看见了没有?当年从英雄洞往下打枪,枪声大的吓人,震的耳朵嗡嗡直响。那阵势,让气焰十分嚣张的日本鬼子是既害怕慌神,又生气上火。害怕慌神的是,有一种被包围合歼的感觉;生气上火的是,挨了枪子却找不找子弹是从啥地方飞出走的。那个时候是抗日战争最残酷的时候,我们朱家沟没有一个人进“人圈”。我们的口号就是“围山转一半,不死就跟鬼子干”。
我记得当年朱家沟村里的五个民兵,有杨长起、史瑞才、李同书、史永仑、谢去登,用悬崖滚石头的办法,就凭借着英雄洞的天然优势,消灭了二百多个日本人的狗腿子。英雄洞的战斗,前前后后打了好几次。山谷间是没有遮拦的河滩,日本鬼子总是中枪子,却没有地方还击,是几次来几次败走。到后来,日本人也学精了,八成是觉得这国境内的后方并不安全,只好找来了惯于山地作战的鬼子兵,终于发现了这个洞口,从砬子顶的地方发起进攻。洞里的人们在打退了敌人的几次进攻之后,在半夜里安全的撤退了。
最可惜的是,大儿子病了,要不怡山也不会死,是我害死了他们爷俩。当时我放心不下老大,念泉又刚会爬,非得跟着怡山出沟给老大看病。真是怕啥来啥,就怕碰上日本鬼子,结果还真碰上了。念泉哇哇的叫唤,一下子把鬼子全招过来了。鬼子看我是个女的,就想着上来祸害我,怡山是一只胳膊夹着老大,一只手使劲儿的推我快跑。那天,我看见鬼子带着许多狗腿子黑压压一大片人往上围,这两腿直打哆嗦,吓得都尿到裤子里了。怡山使劲的推我,等我明白过来抱着念泉往死了跑,就听见“劈啦啪啦”的枪响。感觉没跑出多远,就听到怡山和老大的惨叫,我转过头想看看他们爷俩,就这么一犹豫,念泉哭的更欢了,听见子弹“嗖嗖”的从耳朵边飞过,我一想,全家人不能都死喽!跑吧!咋着也得给张家留个根儿呀!
怡山和我爸之前总念叼,说怡江和老叔这两家子肯定早死了,等着我跑到家的时候,裹着念泉的小被子上全是枪眼儿,再一看孩子也不哭不闹了,可把我吓坏了。也不知道这孩子是死是活,使劲掐了念泉一把,念泉“哇”的一声哭了,这才放心往炕上一坐,刚想喘口气吧!一抬腿,火烧火燎的痛,伸手一摸,手掌通红一片,也不知啥时候破的,也不知道是哪破了。后来,营子里的几个乡亲把怡山他们爷俩抬回来,看着我腿肿得下不了地,帮我检查才发现,是个子弹头子在肉里边。我那时候岁数小,犯糊涂,要不也不至于把怡山他们爷俩白白的害死啦!”嫂子口齿清晰的叙述着当年发生的事情,,悲伤的情感中,代表母亲与妻子的纯朴情怀。然而,身处一旁的念泉,聆听完母亲的传奇经历和家族悲惨的遭遇,不禁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