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彩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病房上,李丝、宋雯和她并排躺在各自病床上。
阳光从窗外照进病房,洁白的病房充满了温馨恬静的氛围。
唐三彩从病床上坐了起来,望着窗外的远方,眼波朦胧。
“你醒了。”宋雯躺在床上对她说。
唐三彩转过头,望着宋雯,笑了笑说:“这次到东北旅游真是经历太多事情,就好像作了一场梦。”
“是啊,”宋雯说,“原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旅游,没想到却经历这么多风波。”
宋雯扭头看了看李丝说:“李丝还没醒来,她倒没心没肺的睡得挺爽的。”
唐三彩幽幽叹了口气说:“哥舒孙这人也挺可怜的,家庭遭遇这么大的变故,他一生都被报仇给拴住了,无法摆脱悲剧命运。”
宋雯轻轻的说:“这世上可怜的岂止他一个,这世上有太多人在命运面前无可奈何。”
唐三彩问:“什么意思?你好像话中有话。”
宋雯轻轻的说:“没什么。”
唐三彩问:“回家后有什么打算?”
“还能怎么样,老样子呗。高考时你打算报考什么学校?”
“北大也好,清华也好,反正要在北京读大学。我父母也在北京,上大学的话可以经常见到他们。”
“想考啥专业?”
“电力系统及自动化专业,大学毕业后我想进入电力部门上班,旱涝保收,薪水又高。”
“这种专业可枯燥得很。”
“嗯,我看过这个专业的课程设置,尽是些电力电子变流技术、电力系统远动及调度自动化、电力系统微型计算机继电保护之类课程,闷是闷了点,不过我学习好,混个本科文凭不是问题。”
宋雯说:“其实你很聪明,只是没把精力花在学习上,你要是用功点,将来读个博士应该不成问题。”
“千万别说这种话,我可不是当居里夫人的料。”
“我想也是。”
唐三彩转头问她:“你打算考什么学校?”
“不打算上大学?”
唐三彩诧异的问:“为什么?”
“我的时间不多了,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什么意思?”
“没什么,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宋雯深深的望着唐三彩,幽幽的说:“其实我很羡慕你,长得漂亮,家境又好,学习又好,受男生欢迎,可我却是个平平淡淡的女孩,这一生也平平淡淡的。”
“不会啊,你是个好女孩,心地很善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多谢。”
夜色如水。
兰波亭中学校园内水潭边。
星光朦胧,月色明亮,将那从假山倾泻而下的飞泉映成一条银色的长带。
宋雯对柳红月说:“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这儿见面?”
柳红月说:“记得,你非要倒追我,搞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宋雯莞尔一笑:“你真当自已是情圣啊!”
“我只是实事求是而已。”
“你还真会臭美啊。”
“高考时你打算考什么学校?”
“我明天要离开学校了。”
“为什么?”
“我不会参加高考。”
“为什么?”
“我有我的原因,但不能告诉你。”
“你有什么事在瞒我?”
“我真的不能告诉你原因。”
宋雯眼中泪光闪动,忽然冲过来一把抱住柳红月:“我明天就要走了,但我真的舍不得你,我真的不想离开你。”
“你究竟为什么要离开。”
“我真的不能告诉你原因。”宋雯哭着说,“但我真的不想走。”
柳红月轻轻的说:“有什么苦衷你告诉我,我会帮助你的。”
“谢谢,可惜你帮不了我什么忙。”
柳红月皱着眉,眉宇间有抹淡淡的忧郁:“说出来心里也会好受点的。”
“对不起,不能告诉你。”宋雯眼中噙着泪珠,“我不管在哪里都会永远爱你。”
宋雯紧紧拥抱着他,似乎生怕一松手就会失去他。
池塘中的鱼慢悠悠的浮上水面,吸了几口氧气后,又缓慢的沉入了漆黑的潭底。
两人紧紧拥抱的倒影映在水面上,时光仿佛在这一瞬间也凝固住了,停止了流动。
宋雯第二天便走了,她的课桌空空如也,柳红月一整天都盯着她的课桌发怔,显得魂不守舍。
“柳红月,”化学老师叫道,“你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柳红月起立,茫然的望着白板上的化学方程式。
“你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化学老师重复道。
其他学生都笑容可鞠的抬头望着他,他显得鹤立鸡群。
柳红月沉默良久,缓缓的说:“我不知道。”
“坐下,”化学老师说,“以后上课专心点。”
柳红月木然的坐下,仍然怔怔的望着宋雯的课桌出神。
在他心里,有种强烈的预感,一定是出事了,即使是面对凶险的敌人,他也没有这么忐忑不安过。
他越是想弄明白,这种不安的感觉就越是在他心里疯长蔓延,直到冲破他的身体,蔓延到整个世界。
一定是出事了。
一周之后的一个黄昏,有个中年人来找柳红月。
那个中年人看上去很憔悴,双眼布满血丝,似乎睡眠不足。
“你是柳红月?”那人问。
“对,”柳红月说,“找我有事吗?”
“我是宋雯的爸爸。”
“你好,宋雯出什么事了?为什么突然退学?”
那个中年人沉默良久,缓缓的说:“她死了,她在今天凌晨两点时死在病房里,临死前她叫我把一封信转交给你。”
柳红月顿时面色苍白,如坠冰窖中。
那人语气平静,眼神中却有股无法抑制的悲痛:“她一直瞒着别人自己的病情,她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只想安安静静走完最后一段路,她和我说过,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她很喜欢你。”
柳红月抬起头:“她有病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会照顾她的。”
“她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她就是这种性格的人,安安静静来到这世上,又安安静静离开这世上。”
柳红月神情恍惚,那个中年人何时离开的他也不知道。
他捧着那封信,信封是粉红色的,还有一抹淡淡的茉莉清香。
拆开信封,信纸是天蓝色的,就像是万里无云的碧空。
信上一行行娟秀的行书记载着一位女孩纯洁的心灵。
“柳红月:
你看到这封信时我恐怕已经死了,不过你别难过,我死得并不痛苦,很平静的离开这个世界。我在高一时就喜欢你了,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夹着一本书朝我迎面走来,眉宇间有一抹淡淡忧郁,看上去心事重重,你与我擦肩而过,头也没回。
我扭过头,看见你的背影很孤单的越走越远。那时候我心里突然有一种心动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喜欢你。
我是个很腼腆的女孩,我原以为我会一直默默的喜欢你,把你珍藏在心里,永远不表露出来,成为我心里一个秘密。因为我知道中学生之间的感情只能成为回忆,不会有结果的。
可是当我得知自已病情时,我改变了主意,我不希望到死连恋爱也没谈过,我不希望带着遗憾死去。
我知道在你心里,你还是忘不了唐三彩,可我还是不后悔与你有这么一段感情,我这一生短暂,只有短短十几年,可老天还是让我遇到了你,在我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我能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
我不知道多年以后你会和谁结婚,我只希望你能幸福,能找到自己的真爱。还有,别忘了我,多年以后你回忆起自己的少年时代时,仍然能想起我,一个平淡却爱着你的女孩,我虽然死了,却希望自已永远活在你的记忆里。”
柳红月一个人坐在江边的长椅上。
天色阴晦。
天空下着霏霏细雨,雨丝又细又长,缠住了离人心中的愁绪。
江面很宽,奔腾浩荡的大江东去,却带不走满天的悲哀。
远山迷朦。
苍穹、大江、远山、烟雨。
看上去就像一副淡淡的水墨画。
柳红月眼神空洞的望着远方。
雨水已经将他全身都打湿了,他却亳无感觉,仿佛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完全麻木了。
江面上浮起了乳白色的江雾,看上去如同在仙境一般。
柳红月的眼中也氤氲着一层雾。
漫长的江堤上只剩下他一人孤坐在雨中。
在这广阔天地间,他显得那么渺小、落寞。
忽然,他头顶一暗。
唐三彩静静站在他身后,悄悄替他撑起一把伞:“你避一下雨吧,你全身都被打湿了。”
柳红月低着头,沉默不语。
唐三彩柔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柳红月缓缓的说:“你都知道了?”
“是的。”
“我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的病情,她如果告诉我的话,我会对她更好,我会一直陪着她。”
“也许她不希望你和她在一起有心理负担,她不希望你是同情她才和她在一起。”
“以前我一直不觉得自己有多喜欢她,可是一下子失去她了,心里却空荡荡的,说不出的难受。”
“她是我的好朋友,我心里也不好受。”
柳红月缓缓的说:“如果你的生命被缩短了,你会干什么?”
唐三彩道:“干我自己想干的事情,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
“宋雯也是这么做的,所以她才会向我表白,她才会去东北旅游,可惜在她最后的一段时光里,我却没有好好陪她,我现在心里真的好后悔,当初应该对她好点。”
“她死得并不痛苦,安安静静离开这个世界,至少可以让人觉得安慰一点了。”
“追悼会什么时候开?”
“礼拜五上午,”唐三彩说,“你很爱她吗?”
“不知道,”柳红月说,“我只知道她死了,我很伤心。”
唐三彩走到他面前,看到了柳红月那张布满泪痕的脸,她叹了一口气,和他一起并排坐在那张湿漉漉的长椅上。
唐三彩问:“你会不会永远记住她?”
“会的,一辈子。”柳红月肯定的说。
唐三彩柔声道:“坚强一点吧,她如果在天有灵,一定不会愿意看到你那么痛苦,她肯定希望你能快乐生活下去。”
“我会永远记住她。”
礼拜五上午。
兰波亭市殡仪馆。
整个高三年级学生都参加了葬礼,宋雯生前为人低调,朋友也不多,很多学生与她也不熟。
一路上不少学生还在若无其事的谈笑风声。
等到了殡仪馆大厅,众人才神情肃穆起来。
学校组织与会人员签到、佩带白花、黑纱,组织与会人员按照预定位置入场定位。
黑压压的一片人站满了大厅。
宋雯的遗像摆在大厅中央,笑容可鞠望着众人。
大厅的两侧摆满了花圈。
由宋雯生前的班主任担任司仪,他走到大厅正前方,面对肃立的众人,缓缓的说:“现在是高三学习最紧张时期,可是学校仍抽半天时间让大家参加追悼会,就是要让大家明白,学校不光是教你们知识的地方,更重要的是教会学生如何作人。今天参加追悼会的,有的是宋雯的亲友,有的与她并不熟悉,但人性都是共通的,这么一个年轻美丽的生命逝去,是件令人悲痛的事情,通过参加今天追悼会,同学们对生命应该有很深的感触。宋雯同学的追悼会现在开始,全体默哀3分钟。”
在沉重的哀乐声中,众人肃立默哀。
哀乐停止后,班主任致悼词:“宋雯同学学习勤奋,乐于助人,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可惜病魔夺取了她年轻的生命,今天,学校为失去一个好学生,学生们为失去一个好同学,父母为失去一个好女儿,感到深深悲痛,宋雯同学一生虽然短暂,却平静而美丽,就像是蝴蝶,生命虽然短暂,却永远生活在春天里,给她的父母和朋友都留下难以磨灭的记忆……”
柳红月、唐三彩及其他与宋雯熟悉的学生哭得和泪人似的。
接下来,是宋雯的父亲致悼词:“宋雯是我们一家最心爱的女儿,我和她母亲都深深爱着她,将她视为掌上明珠,她的去世对我们一家打击很大,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痛苦难以言表。女儿,你太不孝顺,那么早就离我们而去,只留下伤心给我们……”
致完悼词后,班主任宣布:向宋雯同学三鞠躬。
班主任领呼: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众人齐刷刷地向宋雯的遗像鞠了三个躬。
宋雯的遗体放在大厅旁的一个小房间内,她躺在一个透明的玻璃棺材中,面容平静,就像熟睡了一样。
同学们依次排着队向遗体告别。
几个与她熟悉的朋友都泣不成声。
在回去的客车上,唐三彩头靠在车窗上,神情呆滞。
车窗外的车流、行人、高楼大厦、行道树都飞快的向后跃去,唐三彩静静看着,眼神迷离。
旁边有两个女生在对话:“李丝呢?”
“她没来。”
“她怎么没来参加追悼会?”
“她昨晚泡吧太晚,早上起不来了。”
“这人太不会做人了,好歹也是同学一场啊。”
唐三彩皱了皱秀眉,心想:“李丝这人太没良心了,当初我们被熊袭击时,宋雯还救过她的命,如今连宋雯的追悼会也不参加。当初她被派出所抓起来,我替她交了保证金,她到现在一个子也没还我,真没良心。”
唐三彩回头看了看柳红月,他坐在后面位置上神情黯然,看上去很憔悴。
龙牙坐在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节哀顺变。”
柳红月面无表情坐着,没吭声。
龙牙说:“想不到她在东北经历这么多风险安然无恙,回家了反而出事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柳红月扭头去看窗外景色。
龙牙继续说:“你也别太难过了,多保重。”
柳红月冷冷的说:“知道了。”
龙牙叹了口气,也不吭声了。
大客车在车水马龙中不快不慢的行驶着,车厢里充满了压抑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