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邪听到红莲如此答复,脸上笑容又大了几分,微微点头,捧起手中那杯清水,柔声道:“把这些水喝了罢。”
红莲点点头,乖顺地张口让琅邪仔细把水喂尽。
琅邪见红莲已无大碍,忍不住心底欢愉伸手轻柔抚摸她一头长发,不再言语。
“……大人。”红莲伸手拉住琅邪衣角,急急问道:“冥哥哥呢?冥哥哥可好?”
琅邪脸上笑容顿时一僵,却立即回道:“他很好,我把他藏在自己居所养伤,此时睡得正熟呢。”
红莲没有说话,而是紧紧凝视着琅邪俊容,半晌,她忽道:“大人骗我。”
琅邪愣了愣,笑道:“我怎会骗你——”
“我要见他。”红莲根本听不进琅邪的话,猛然起身,不顾一身伤势便冲向屋外。
“莲儿!不准去!”琅邪也倏然起身拦住红莲去路,威严命令。
“为什么!”红莲强忍疼痛,高声质问。
“因为你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米粒未进;因为你身上伤口刚刚愈合,你想再加重自身伤势么!”琅邪回答得句句在理,无可辩驳。
红莲呆呆望着琅邪,突然埋首嚎啕道:“大人,莲儿求你……我只是想看看他,看看他可是一息尚存,看看他依然并未离我而去……求你……我当真……承受不住了……”
琅邪望着红莲几欲崩溃的沮丧神情,苦苦一叹,眼前这个少女,宛然自己百年前的模样,当时……他亦是如此苦苦哀求。于是涩声道:“好罢,我带你去。”
红莲微微仰头,望着琅邪,缓缓跪下,抱住他抽抽噎噎哭了起来,对他难以言明的感激之情,唯有用泪水书写。
琅邪哪会不晓红莲心思,心头酸涩,伸手抚着她头顶,眼眶抑制不住地微微红了起来。
一个时辰后,红莲与琅邪已来到冰琅居,周遭就如从前一般寒风呼啸,孤寂凄清。红莲微微仰头,下意识抚住隐隐作痛的伤处,脸色苍白。
“莲儿,伤口又疼了?”琅邪扶住红莲,细心关怀道:“我还是送你回去罢。”
红莲摇摇头,委婉推开琅邪,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琅邪皱眉闭上眼,他知道无论如何劝说红莲,都已不能回头,唯有放她去罢。
冰琅居内的温度比原先温暖很多,光线依旧昏暗迷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淡草药味,红莲脸上神情平静如止水,内心波涛狂澜。她依然迈着坚定的步伐,寻找那让她魂牵梦萦的身影。
……这一切,是多么不真实呵。
红莲最终在琅邪卧房内的垂纱帐前停住脚步,周身颤了颤,还是伸手掀开了纱帐,走向床榻,望向昏暗中隐匿的杀神,心中的急切与畏惧,难以言喻……
床榻外围被垂纱帐遮挡得严严实实,光线更加昏聩,红莲屏住呼吸微微眯起眼睛,浑身颤抖地等待眼睛适应光线。
半晌,红莲就此愣在当地,只觉身至冰窟,连她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被冻结了,眼前此幕……教她心都碎裂成千万片。
那个优雅雍容的玄火杀神,那个辗转反侧地爱着她的玄冥,此时就像个失却了魂魄的精美娃娃直直躺在床榻之上,脸上毫无半丝生气,比冰雪还要苍白的唇角挂着一丝未干的血渍,那洁白的秀枕上,全是一团团殷红血水。
红莲哀嚎一声,顿时软到在床边,伸手紧紧抓住玄冥冰冷的手,绝望到了极点地无助哭泣。
“……莲儿。”不知何时来到红莲身后的琅邪,涩声轻道:“你——本不该来的。”
红莲却像没听见琅邪的话般,拉起玄冥的手在他掌心轻轻一吻,对毫无意识的玄冥柔声道:“懒虫起来,咱们一齐挖的陷阱,可曾记得?现下里面陷入了好多兔儿,好多好多……那些兔儿正偷偷吐出大门牙装在口中,哆哆嗦嗦地想把陷阱凿平逃出来呢,就和冥哥哥说得一模一样……一模一样。……你怎地老爱赖床?不起来同我一齐看看么?”柔情之下,是掩饰不住的尾音颤抖。
琅邪咬了咬牙,苦口婆心道:“莲儿……玄冥,他听不见的。”
“听得见,他听得见,他只是太累了……”红莲缓缓闭上眼,任凭泪水从眼角划下,轻噎道:“他只是想好好睡一觉……他只是……被沉重而漫长的虬龙锁困得喘不过气……而我,就是绑住他最重的那条铁链……”
琅邪摇头苦笑道:“你自是无能为力的,何必自寻烦恼?”
“——无能为力?”红莲喉间一哽,拉住玄冥的手更加紧密,她最悲苦的,最怕的,便是“无能为力”这四个字,忍不住失笑道:“……无能为力……呵呵,冥哥哥也是这么觉得罢?每一件事每一件事,我只会冥哥哥、冥哥哥地唤他……等待着他前来救我,等待着他苦苦寻觅……我——到底能做些什么呢?”
“这,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能够回答得出。”琅邪实话实说。
“可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红莲垂下头,撕心裂肺的感觉从头至尾贯穿,是如许的可怕与痛苦。她下意识用另一只手紧紧揪住盖在玄冥身上的锦被,突然歇斯底里地朝玄冥狂吼道:“玄冥!你醒来啊!!我宁可你责骂我,恨我冷落我!!也好过——也好过你这般一睡不起地默默折磨我……玄冥!!你可听见了!!醒呀——!!”
不知为何,一直深度昏迷的玄冥周身突然轻轻一颤,红莲连忙抬头,带着万千祈求望着玄冥美得摄人心魂的冰封睡颜,呜咽道:“冥哥哥,你听见了?”
床榻上的玄冥一阵急咳,双目依旧紧闭,待咳了数声,他豁然张口,带着银光的血水刹时吐在了血迹斑斑的枕边,使得枕边血渍又扩大了几分。
红莲哪会想到有此结果,吓得倒吸口冷气,双手放开玄冥,惊怖万状地捂住自己嘴唇,半晌,才回过神,狂颤着难以自持的声音,惊惧叹息:“……怎么……会这样……”她急忙转身,死死拉住身边的琅邪,惊叫道:“冥哥哥到底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琅邪神情前所未有的黯然,默然良久,方艰涩启口道:“玄冥私学炼气术,双修仙魔两路,这本已犯了修真大忌,若不是他天资非凡,生生把体内两种真力强行合二为一,压下自身灵气,如若不然早已走火入魔。此其一。——其二,他体内血液含有无尽妖蛊怨气,毒入骨髓,如同常年吸食慢性毒药,一旦妖力反噬,难以拔除。其三,……玄冥只顾迅速提高自身功力,揠苗助长,毫无根基,如同堆砌无基高塔,塔堆得越高,崩坏倒塌时就越严重。故,玄冥他……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具已崩坏,妖蛊毒血浸入崩坏内脏大肆腐蚀。我实是无能为力……即便真有奇迹,能救得他性命,也——与废人无疑。”
红莲听到这些话,缓缓闭上眼,许久许久后,反而冷静下来,无限怜爱地伸袖仔细揩尽玄冥脸上血渍,一顺不顺望着他毫无表情的睡颜,幽幽道:“如此说来,吾冥哥哥已……回天乏术?”
琅邪再次沉默住,过得片刻,突然沉声道:“玄冥还有月于时间,我会让他安全躲在昆仑虚……你就——好好陪陪他罢。”
红莲听到此话,突然抽噎欣慰一笑,笑这一切太苦,笑上天依然还是对他二人有所眷顾……
带着无限苦涩与绝望的……
幸福笑容……
时光匆匆闪逝,带走玄冥点滴生命的同时,亦加深红莲愈来愈深重的绝望。
“……四天了啊。”红莲又坐在了西南方的那座高高角楼的琉璃顶上,身子斜倚,苍白病态的容颜望着远方,眼神失却了那执着而刺目的飞扬神采,微微叹息出的话语,诉说着玄冥已然沉睡了四天三夜了。
耳中听闻的全是北风呼啸,眼前雪片优美而自由地随风纷飞,使红莲错觉地想道,或这一切都是个梦,八年来,她每天此时都坐在此处瞻望,等待着……等待着一个永远无法到来的迷幻而醉人的梦境,现下梦境成为了梦魇,待红莲豁然惊醒,才发现,自己其实一直坐在角楼顶,那些残酷的,心碎的与动人的……均是黄粱大梦。
没有玄冥,没有杀神,更没有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恋之情……
冰雪世间,只有她,惟有她……
飘渺孤鸿影。
真是这样,更好……
好过玄冥昏迷不醒,一口一口吐着鲜血,忍受着万毒噬骨的苦楚……
“——莲儿。”琅邪那飘逸的身影御风而来,载浮载沉靠近红莲,望着她变得更憔悴的脸貌皱起了眉。
红莲听到琅邪呼唤,微微侧眼望着他,淡道:“琅邪大人。”
琅邪忍不住高声责骂道:“你可是不要命了!我说过要你好好睡在榻上,不得私自出房,难道连我的话,你也不听?!”
红莲抿紧双唇,不再言语。
琅邪无奈一叹,轻声道:“随我去冰琅居。”
“我不去。”红莲狠狠侧头,紧闭双眼,不想看见躺在那里,像个活死人般的玄冥。
“——难道你想让玄冥失望?——他一直喊你个不住。”琅邪望着转过头,脸现讶异之色的红莲,沉声道:“玄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