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么?!”玄煌还来不及诧异,只感到身后突然传出一股叫人胆寒的杀意,他急忙回剑挡格,却在转瞬间,玄冥左手从雪地中抽出雪魄琅琊,果断斩断玄煌握住燎日巨剑的右手。
燎日巨剑连带着断手倏然飞出老远。巨剑上的熊熊火光也缓缓黯淡下来。
还不等玄煌反应过来雪魄长剑是怎么回到玄冥身边时,身后那股寒意就祭起六十四印真诀,风驰电掣地打向玄煌。
第一印,乾印。
第二印,坤印。
第三印,屯印。
第四印,蒙印。
……
第六十三印,既济印。
第六十四印,未济印!
惨叫声中,玄煌原本周身缭绕的阴邪烈焰也缓缓暗淡下来。他被这兔起鹘落的瞬间惨败惊得不知所措。
片刻,玄煌僵硬地转过头,望向向他施印的人。——竟然是一只御鬼。
这只御鬼一半容颜俊俏无比,另一半脸却腐烂可怕,但胸口却亮着一个真真切切的篆体“御”字。
“不可能!”玄煌狂乱道:“我炮制的御鬼!怎么可能反抗我!!”
“正因为你这么想,”玄冥优雅一笑,“所以我才会选择御鬼做制裁你的最终手段。——这个男人,眼熟么?”
玄煌眯起眼睛去看这个御鬼僵尸,脑中一片空白。
“你不该忘记。他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玄冥的笑容冷酷可怕,“——柴烬。你利用红莲要挟我的第一个牺牲品。”
玄煌狠狠瞪大眼睛,死死盯视着玄冥,眼中脸上写满难以置信。
“五年前,我第一次从妖蛊深渊中爬出来,就回到虬龙洞,挖出了柴烬的尸骨,把自己充满怨恨毒素的血液撒到上面。”玄冥望着柴烬,脸上笑容被阴霾取代,仿佛又回到了暗无天日的可怕生活,“我每吃一只妖蛊的精血,就用毒血洗练他的尸骨一次,五年下来,这只独一无二,专属于我的御鬼复活了。他有着御鬼全部的优点,还有着死而复生的,对你的憎恨,最妙的是——他是我的血液培养出来的,只会听命于我!”
玄煌惨白着脸,呵呵笑道:“好重的心机。——但是我不明白,你脱手而出的雪魄长剑,为何又再次显现?”
玄冥冷笑一声,抬手望着半透明的剑身,道:“你忘了?白虎族最擅长的——是什么?”
玄煌猛然醒悟,失声道:“幻术!”顿了顿,又道:“既如此,算计到这步的你。为何还要故意输得如此之惨烈?”
玄冥嗤笑道:“玄煌,你必是没过过我这种生不如死的苦日子,你也没有一个像我一样丧心病狂的父亲,不知道什么叫审时度势,什么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玄煌那狂霸得可怕的目光,在听到玄冥的话时,渐渐暗淡,沉声道:“没想到,我玄煌养虎为患,终于养出了你这么个可怕无比的怪物。”
玄冥默然道:“是你们逼我的。”
玄煌冷笑一声:“但是,巴夜,百密一疏。难道你忘了,现下你外受重伤,内腑又被我玄火焚噬崩裂,怎么杀得死不死之身的我!只要燎日玄龙在手,你就没有赢我的机会!”话音刚落,玄煌就飞身朝远处燎日巨剑奔去。
玄冥脸色倏然一变,也急忙追上前,脏腑撕扭焚噬,痛不欲生,周身四肢也像断裂开一样,血如泉涌,他咳血对御鬼柴烬大吼:“去拿玄龙剑!!”
柴烬灵敏地跳跃向前,急速向燎日巨剑奔去。
玄煌也迫切地向周围千百只御鬼喊道:“去抢!!”
一时,周遭群雄也蓦然苏醒般,舞动兵刃阻止玄煌的御鬼大军。
不能——不能再让玄煌得到燎日玄龙!
届时,再也没人能够阻止他!
就在此时,一双纤纤素手握住燎日玄龙的剑柄,勉力把它举了起来……
当场全部人,都屏息愣住了。
“莲儿!!”玄冥当先嘶吼而出,惊恐万般地竭力道:“你要做什么!!放下!!”
红莲手中的燎日玄龙也开始灼烧颤动起来,透出可怖的讯息。燎日巨剑只会听从最强者的号令,绝对不可能屈服在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手中。
玄煌也屏息沉声道:“不可能,虬龙大阵不可能在她体内!!”不然他怎么可能还留下红莲一条小命到现在?!
红莲转头望向玄冥,轻声道:“对不起。”言罢,更不犹豫,巨剑便狠狠刺入体内,血如泉涌下,千万条锁链从伤口喷涌而出,牢牢包裹住奋力挣扎的燎日巨剑,带着刺目血光渐渐进入身体里,最终消逝……
红莲捂住胸腹间巨大的伤处,张口豁然喷出灼热鲜血,软倒在地。
玄冥就这么静静望着,望着……觉得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干涸了,觉得自己的呼吸随着红莲血液的流逝一同带走。
“不————!!!”玄冥惊恐万般地丢开雪魄长剑,捂住自己头颅,哭嚎的声音都嘶哑扭曲,他不顾一切地趔趄起身奔向红莲,抱起她不知所措地抚着血流不止的伤处,只是一个劲追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待我!!!”
红莲含泪轻轻一笑,柔声道:“不能死,恨着我……活下去——活下去。”言罢,长叹一声,闭上了双眼。
玄冥怔住了,仿佛时间就在这一刻永久永久停止。
随着红莲的死亡,再也没有了温暖,再也没有了欢笑和爱人的能力。
“啊啊啊啊——!!”
玄冥耳中远远传来一阵声嘶力竭的长啸,是那么悲凉,是那么哀婉……那亘古未有的撕心裂肺,随着长啸贯穿云霄。
就连无情的苍天都为之动容,落下扑簌簌雪花。
良久良久,玄冥才渐渐反应过来,这扭曲的嘶喊是他自己呐喊而出的……
是他灵魂撕裂的剧痛所呐喊而出的。
那是裂帛之声。
是碎弦之音……
红莲……莲儿,你为什么这么做?难道……我和你生分到你连解释都不愿意么?
我们,一直一直是一体的啊……
一体的。
你狠心把我切成两半,叫我怎么继续活下去?
最终……你还是不信任我,还是强硬地选择了你所认为的……爱我的最好方式?
可你在用行动表示爱我之前,就已经选择背叛我!
——你背叛了我,背叛了我们的誓言,背叛了一切。
你叫我如何不恨你!!
“不……不可能!”此时,玄煌也惨白着脸,“虬龙大阵真会在红莲体内?——我竟败在了一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手中……我竟败在了自己最憎恨的人手中?”
巴夜——玄冥,你这个阴魂不散的噩梦!
“我不相信!!——我要亲手杀了你!!”玄煌狰狞着脸,凶相毕露,狂态和恨意已经完全扭曲他的心智,一心要把自己亲身儿子置于死地。他像一头愤怒盲目的妖蛊,向玄冥冲去,左手五指成爪,尖长的指甲反射出危险光芒。
“玄冥!!”十翼惊恐尖叫,希冀把情绪混乱的玄冥拉回现实,他飞身上前,奈何身后黑压压一片妖蛊追杀上来,不顾一切地拉扯他,撕咬他。
只瞬间,玄煌就扑向玄冥,左手凶戾抓向天灵盖。
玄冥却没有抬起头,像个游魂般,幽幽道:“结束了。”话音刚落,他抬起右手祭出一道玄火,玄火黑炎突然一分为五,化作五行长锥便刺入玄煌喉部和四肢,而后乘势一掌打中玄煌心脏,精纯无属性的黑炎随着心脏向玄煌奇经八脉迅速灼烧破坏。
玄煌惨叫声中,轰然倒地。
玄冥默然望着玄煌,轻道:“既然你如此熟悉白虎御鬼术,该知道最后一咒。”
——离咒。
用火焰和光明,照亮幽冥亡者的一切。封印住本不属于世间的鬼力。
在玄煌疯狂的诅咒下,离咒把他的躯体炙烤成了一堆灰黑的骨架,依旧阴惨可怖。
“巴夜,这不会是我对你恨意的结局!”玄煌最后一刻,挣扎着嘶喊而出。
玄冥望着自己父亲魔化的身躯渐渐化为骨架,幽幽道:“我不是巴夜。我是玄冥……是玄火杀神。是你的儿子。”
周围的御鬼大军随着玄煌的消散,也尖叫嘶吼着化做了一堆堆骨架,瘫倒在地。
死里逃生的群豪,先是惊诧,渐渐化为狂喜,终于忍不住高声呼唤:“玄火杀神——玄火杀神——玄火杀神!!”
其中一人大声唤道:“三殿下乃是我们玄火门的救星,我们定要拥立他为玄火王!”
“对——玄火王!第七任玄火王!!”
玄冥无动于衷,只是惨白着脸,回手死死抱着红莲尸身。
“主公。”十翼浑身伤痕累累,本该为死里逃生,为这来之不易的胜利喜悦,但此时他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蹒跚地来到玄冥面前,神色复杂地望了望驻守在旁边没有一同化为白骨的柴烬,又把目光转向玄冥,轻道:“节哀。”
玄冥低低咳起来,血水从唇角不住流下,只想一死了之。却在此时,从红莲怀内跌出个小布包。玄冥拾起打开而看,忍不住闭眼啜泣,任凭泪水流到干涸。
布包里有一张宣纸,上面用工笔画精心画着一团熊熊燃烧的黑炎,包裹着一朵清瘦睡莲,周围冰晶满布。——这幅画还精心包裹着一团干瘪花绒。
这不是他们私定终身那一夜,寒酸得可怜的定情物么?
“十翼。”玄冥缓缓抬起头,“离咒一下,离玄煌二度觉醒,还有多少时间?”
“两百年整。”
“那我要养好伤,并且整合吸收尽琅邪和玄火火种的全部力量,需要闭关沉睡多久?”
“至少也需要两百年整。”
玄冥缓缓点头,轻柔地爱抚着红莲美丽而毫无生机的面庞,柔声道:“替我把爱妻的尸身葬在虬龙洞外的那片空地里。不要让她尸身腐烂,不要让她孤零零地担惊受怕。”
十翼哀寂地垂下目光,点头道:“诺。”
“我应允,会……一直恨着你,活下去。”玄冥万般柔情地对红莲道:“待我再次从昆仑虚出来,就再也不和你分开。你静静睡着,等我两百年,哪也不要去。这次,一定要听冥哥哥话,一定要乖乖的。”他无限眷恋地深深一吻红莲的额头,终于——放开了红莲,只身走入了朝虚门。
此时昆仑虚再也没有一个人。
朝虚门在十翼酸涩的眼眸中,轰然紧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