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叫吴月菊。两天后我已经能看清她的容貌了,看上去50岁左右,穿戴很利索,不像我想像中的农村妇女那样肋忒。家里收拾的也很利索,墙面粉刷的很白,屋顶糊着花格纸给人以很舒适的感觉。

吴月菊喂我吃的稀饭很好吃,我问她给我吃的是什么?问了几遍她才听明白。她说是用小米玉米面加剁碎的菜叶做出来的。她喜欢跟我聊天,不让我说就让我听她说,她说她男人是个铁匠,在镇上的一家洪炉上打工,她有两个女儿都嫁了人,外孙子都11岁了。

晚上吴月菊就睡在我旁边,给我准备了一个小铃铛,让我有事就摇,她有点动静就醒。

吴月菊称为四叔的那个人一天来一趟,是个四十多岁的矮瘦中年人。一来就问吴月菊他老婆啥时候可以带走。吴月菊就说:“早呢,没见她就比死人多口气吗?”

这个男人时常凑到我跟前来查看,大概不相信我的身体状况有吴月菊说的那样糟。他身上有股让我恶心的酸臭气味,他那快要突出眼眶的两只金鱼眼也让我害怕。听吴月菊跟那位大夫说话的意思我是被吴远贾华这两个畜生给卖了,卖给了这个让我害怕又让我恶心的人。我曾在电视里看过一些被拐卖到边远农村去的妇女的遭遇,看着都够惨的,想不到自己也成了这种女人。我不想成为电视里见过的那些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抹着眼泪等着家人来认领的农妇,必须想办法逃离这个地方。逃得出去吗?我对这里还一无所知。

冯大夫又来了,是位头发花白的小老头,他带来了两盒药丸,说是他自己炼制的八珍丸,功能气血双补。他给我把过脉说:“恢复的挺快,不吃药也没事,吃了好的快些。”

吴月菊说:“这两天强多了,手脚和脑袋都能动了,就是还说不了话,看她张嘴我就着急,那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

“过几天就好了,这是肺气不宣所致。看她的脉象,脏腑具衰,没死已经是命大了,当初可能连视力听力都丧失了。心主神明主血脉,如果血热扰心就会谵妄、昏迷不省人事;肝主藏血主疏泄,肝血不足就会夜盲或视物不明;肺主气司呼吸,肺气不宣可导致失音;肾藏精主水液主骨,老年人肾精衰微故多耳聋失聪,《灵枢。决气篇》就说‘精脱者耳聋’。心肾相交,肝肾同源,脾胃阴阳相合燥湿相济升降相因,五脏六腑互相关联,一处受损整体都弱。这丫头大约先是精神上受了刺激接着……咳!红颜命薄啊,你那个四叔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今后有的苦吃。”

在吴月菊家躺了四五天,我感觉说话正常了,可以跟吴月菊断断续续地聊上几句,也能下炕自己走动了,只是没有力气,走几步就要扶着东西喘一阵。

吴月菊家的院子很大,有枣树和樱桃树,还种了许多青菜。樱桃正在成熟,熟透的不多,吴月菊扶着我去摘过两次,每次只能摘一小碗,她说,过几天就都熟了,你可以尽情的吃。

吴月菊每天都要侍弄她的菜园,我能走动之后就站在院子里看她忙活。侍弄菜园也很辛苦,村里没有自来水,浇菜的水都是吴月菊一担一担挑来的,她说村里有两眼井,村西那眼近些,来回也要十几分钟。

那个吴四,就是长着两只金鱼眼自称是我男人的人天天来催我“回家”。他不直接跟我说,他跟我说话我从不理他,他总是缠磨吴月菊,那神情就像在索要一个吴月菊借去不还的物件。吴月菊总是坚决的摇着头说不行,不让他把我带走。我更不想离开吴月菊的家,对吴四说的那个家我感到害怕,我觉得那里不会比吴远贾华他们那个淫窝强多少。

今天吴四连着来了三四趟,要不是吴月菊拦着他准把我强行拖进他那个家去。吴四好像有点怕吴月菊,吴月菊叫他四叔,而且叫的很勤,但神态语气不恭敬,有时甚至像一个长辈对晚辈说话,带着教训的意味。

今天吴四要把我带走的态度非常坚决,他说:“我可以等,我的朋友们等不得,他们急于喝我的喜酒呢。”

吴月菊跟他争执了半天,最后商定吴四明天把我带回家。

晚饭很丰盛,吴月菊为我杀了一只老母鸡。她吃的很少了,一劲往我的碗里夹,我不知道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命运,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吴月菊也放下了筷子,跟我说起吴四,她说吴四跟别人合伙承包了一个果园,每年的收入不算少,只是好喝好赌,什么也没积攒下。

我不关心这个,忧虑的是自己的命运:“他看上去很凶,让人害怕。”

“做女人都要结婚生孩子,没什么好怕的。四叔驴性,平时顺着他点就没事。”

躲是躲不掉了,逃也要等我的身体完全恢复熟悉了这里的环境再想办法,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晚饭后吴月菊热了一大盆水让我擦澡,她说我身上都有味了,不好好洗洗没法做新娘子。吴月菊帮我擦拭着身子,说:“让你嫁给四叔是太委屈了,这大概就是命。看你的样子也不是黄花闺女了,跟他对付过吧。”过一会她又说:“等你跟四叔圆了房我就该管你叫四婶了,这是辈分。”

我怔怔的看着吴月菊,我记得她说自己51了,比吴四大12岁。她的年龄比我妈还大,却说要管我叫四婶,辈分这玩意真是莫名其妙。

“没啥好奇怪的,咱们刺柏村吴姓是大姓,十户得有七八户姓吴,年龄比我小辈分比我大的多着呢,有两个我都得叫爷爷……”

“什么!你说这是刺柏村!怎么可能?”

“这就是刺柏村,你以前来过?”

“我?我……不知道……”

银瓯回来了,看样采访不顺利,一进屋就坐到椅子上发呆。

丽丽继续敲打着键盘,就像不知道屋里又多了个人。

银瓯取出采访笔记本翻看了一会,然后站起来背着手在客厅里来回踱起了方步。丽丽回头叫道:“别晃来晃去的!晃的我心烦总按错键。”

银瓯站住了,问:“下午能打完吗?”

“差不多。”

银瓯过来翻看了一下草稿:“早呢!还有三本,下午怎么可能打完。”

“今晚加班,到八九点钟准打完。先把这部分的钱给我,等着用呢。”

“钱没问题,现在给你也行。打完还要校对,多几个字少几个字问题不大,反正是要修改的,要是大段大段的文字都丢落了可不行,我没有时间填补那些东西。”

“放心吧,我打字错误率极低,不可能丢落段落。”

“喜欢打保票的人都不可靠。五笔输入的错误率最高,多按一下空格什么希奇古怪的字眼都跟着上来了,必须认真校对一遍。”

“呦!摆起老板的派头来了。我说你不用去你偏去,怎么样,碰了一鼻子灰吧?回来就跟我耍威风出气?”

“不是碰了一鼻子灰是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五瓣丁香的性格确实有问题,她的故事不能用了。你有什么好的采访线索?”

“啥时候请我?”

“今晚就请你。”

“请我的时候再告诉你。”

“先说个大概。”

“我脑袋里的这类故事太多,都不知道该说哪个。”

“最好带点传奇色彩,就是说比较离奇曲折。”

“传奇色彩……离奇曲折……”丽丽皱起了眉头:“这种故事可不多,你的意思是像圆月亮苦夏这类的故事……苦夏悲秋!有了!悲秋这个故事一定离奇曲折,虽然我还不知道具体内容,你可以去采访,准能挖掘出好故事来。”

吴四家的房子破旧不堪,屋里院里也凌乱的跟吴远贾华那个淫窝很相似,但我知道这个刺柏村不是吴远说的那个刺柏村,不知道是吴远撒谎还是两个村子恰巧用了一个名字。

吴四找了一帮人帮他收拾“新房”,不过是清掉了屋里院里的垃圾,又在门窗上粘贴了几个喜字。破房子再收拾也是破房子,就像吴四这个人,虽然刮了胡子理了发换上了一套新衣服看上去仍然让我恶心。我坐在院子里的一棵大槐树下面,感觉自己是在做梦,一个噩梦刚刚结束,另一个又开始了。

吴月菊把我送到吴四家就回去了,她走时的神情很忧虑,问我记不记得去她家的路?她说:“如果你自己弄不出吃的来就去我家吃。”

我感觉吴月菊就像我的妈妈,这么艰难的时候遇到了她是我不幸中的万幸,但她却要管我叫“四婶”,也不可能帮我逃离这个地方。

来收拾房子的有两个女人,一个自称是吴四的妹妹,看上去比吴四还要老。她个子不高长的胖墩墩的,嗓门却大,一来就摆出现场总指挥的派头,安排别人这样那样。自己什么也不干,喊叫完了就搬个小板凳坐到我对面,絮絮叨叨说起来没完没了。她说自己的家在邻村,男人是个木匠,到镇上干活去了,家里有三个孩子,每天忙的要命没时间照顾她这位哥哥。吴四原是有老婆的,几年前病死了。她说那个女人叫张秀花,她不称张秀花嫂子,一直直呼名字。说秀花那人不错,就是脾气太犟,为一点小事也跟吴四打闹,结果自己闹出病来死了。

我靠在槐树干上,没有多说话的力气,也不想跟她多说。。吴月菊没跟我说那个张秀花,如果是正常病死的她不可能不告诉我,准是被吴四折磨死的,我如果不早点逃出这个地方,迟早也是那种命运。

我浑浑噩噩地被吴四的妹子搀扶着跟吴四拜了天地就算是结了婚。有十几个村民来为吴四捧场,在院子里摆下了两张桌子,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弄的菜,这些人便吆五喝六的吃喝起来。

我坚持不了,已经躺到了炕上,他们却逼我出去敬酒,没有办法,只好由吴四的妹子搀扶着回到院子里。勉强敬了两个人我就端不住杯子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说:“四弟媳妇这身体状态不行,晚上那关难过呀。”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说:“四嫂身体欠佳,四哥晚上可要悠着点,别像前几年那样,一到晚上就把前四嫂弄的呜哇乱叫,听了都起鸡皮疙瘩。”

吴四哧哧的笑了一阵说:“女人不叫那事还有什么意思!能让女人叫才叫本事。”

桌上的男人们都在哈哈笑,女人们在骂吴四没心肝。我心里沉重极了,想挣扎着自己回到屋子里去。吴四不许我进屋,他的妹子抓紧了我的胳膊,我只好默默地坐在桌边,不给他们敬酒了。

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说:“四弟媳妇身体不好就让她进屋休息吗,别让她在这挺着。”

“不行!我吴四的老婆就得按我的需要做。”吴四端起酒杯:“不管她,咱们继续喝!”吴四喝干了杯中酒:“干了!别喝半杯……对了!男人吗就得像我吴四这样,喝酒就喝个痛快,赌钱也赌个痛快,管女人就要管个伏伏贴贴。是女人侍侯咱们爷们不是咱们爷们照顾女人。”

这是个不把女人当人的家伙,我躲避着他扫过来的威胁性的目光,感到今后的日子一定十分难熬。

面前有一杯酒,是让我敬酒用的,我端起来就喝了下去。这是农村小作坊酿制的烧酒,呛得我直咳嗽,我忍住咳嗽让吴四的妹子再倒一杯。她不肯,吴四叫道:“给她满上!能喝就让她陪大伙一起喝。城里的女人就是开通,喝酒也敢跟男人照量。”

我端起杯子又喝了下去,这回没有咳嗽,可我感觉胃里发烧脸也在发烧。记得同学聚会时我喝过一两杯白酒,那次用的杯子没有这么大,我从没喝醉过,不知道酒醉后的感觉什么样,今天我想喝醉,醉了就不会有烦恼也不会有痛苦了。

我的身体在摇晃,要坐不住了,眼前的的东西也在晃,变的模糊起来,已经听不清吴四他们在说什么了,这种感觉真好!已经端不起面前那第三杯酒了,我付下身去,靠两只手帮忙把第三杯酒也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