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湖其实是座拦截枫城西的清泉河形成的小型水库,枫城居民用水大部分取自这里。为了保证湖水的清洁,现在游人只许在湖东南两面的小山上住足游玩,严禁到水边嬉戏。湖边的无名小山上林木繁茂,建有几座亭台供游人观赏湖景。从山顶亭台望下去,湖水清澈几能见底,湖边仿古时风格建有几幢小楼,周围绿树成荫。清泉湖虽不大,景色却很宜人,仿佛与世隔绝的一处仙境。

残雪爬到小山最高处那座亭子里,靠在亭柱上俯视着湖水发怔,辛成不敢打扰残雪,也在一边陪着发呆。许久之后残雪说:“两年前清泉湖不是这样,那时还可以到湖边去玩。”

“从去年开始就不许到湖边了,这是对普通百姓的限制,如果你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仍然可以到湖里去划船。”

“废话!我要是个大人物找悲秋就不会这么难了。”

“找到他就能要回钱吗?是不是还想跟他重温旧情?”

“我对他只有仇没有情。”

“男女之间的情和仇很难分得清,有情才会生出仇来,仇恨越深说明情越浓。”

“经验真丰富!”

“不需要什么经验,小说上就是这样描写的。你肯把钱借给一个只见过照片的人就说明你爱他,爱到完全信任的地步。”

“当时是这样,现在就不会那么傻了。知道我为什么到清泉湖来吗?”

“不知道。你对这很熟,到这后的表情又很忧郁,这是你跟初恋的情人会面的地方?”

残雪摇摇头:“你帮我找到悲秋就知道了。”

“辛成!回头!”

辛成和残雪一起回过头来。身后有人对着他们端起了相机,喀嚓声过后相机又放下了。是小文,他身边还站着一个戴着近视镜的女孩。

“老远就看着像你。你小子不好好上班,带着个美眉跑这来游山玩水来了。也不介绍一下,这么漂亮的美眉我怎么不认识?”

“残雪。我的网友,刚从柳城来——这位是小文……”

戴近视镜的女孩走过来跟辛成握手:“我叫五瓣丁香,早就知道你,就是没见过面。”

“不会吧!我这样的小人物也有人知道?”

“两年前就知道了。你有个网友叫逍遥玉环对吧?”

“那个很高很胖,长的有点像二胖的逍遥玉环?”

“对呀。她说那时候你们聊的特近还跟你见过面。再没见她吗?我和她都是槐镇人,是朋友。”

“两年前见过一次之后就没怎么联系。她后来改了网名,好像很少上网了。”

“她提到你好几次,说你这人不错,老实厚道……你的女朋友是柳城人?把这么漂亮的柳城女孩都骗来了,一点也不老实!”

残雪把手伸向五瓣丁香:“我叫残雪。”

五瓣丁香握着残雪的手:“有时间和辛成去我家玩,家里就我一个人,很方便。”

辛成:“我一定带她去。找到小文不就找到你了吗?”

“暂时还可以,以后就难说了。没见他瞅你朋友的眼神吗?他嫌我长的不好看。”

“扯淡!是你嫌我不好看。”小文又端起了相机:“来!再给你们合个影。刚才都愣头愣脑的,洗出来一定不好看。”

丽丽打字的确很快,十个纤长的手指在键盘上不停的跳动着,一串串汉字就集结到word写字板上。

坎儿井是我做过的一个梦。平时做过的梦醒来就忘记了,惟独坎儿井这个梦记得特别清楚。梦中的某些情节又与我后来的经历基本吻合,真是不可思议。

……二十世纪的第一个夏天是个苦夏,对我来说比以往任何一个夏天都苦,因为我在网上结识了一个网友,他的网名就叫苦夏。

苦夏本是甜心的网上情人,却被我抢了过来。我当时非常得意,认为自己真聪明,有眼光有手段,后来才知道我比甜心还傻还笨还近视,呆头呆脑地走进那个苦不堪言的苦夏。

甜心长得又高又瘦,架着副深度近视镜,上网聊天时剪着短发的脑袋几乎就贴在键盘上,弓着身子就像一只躲在水底石头缝里觅食的虾。我觉得她叫甜心太离谱该叫虾米才对。她却为自己有这样一个网名而自豪,说就因为自己网名起的好网友才特多,好些帅哥都给她寄照片,她是那些帅哥心目中最温柔可爱的小甜心。

甜心经常拿那些帅哥寄给她的照片给我看,说是帅哥其实长的都很平常,我不忍扫她的兴,总是口是心非的夸上几句,甜心就乐的闭不拢嘴了,欢天喜地的把照片放进她专为她这些帅哥买来的像册里,有时间就拿出来翻看,翻看时那种谨小慎微的样子就像一个集邮迷翻看他最心爱的集邮册。甜心让我拿帅哥寄给我的照片给她看,我说给我寄照片的帅哥一点都不帅,看完我就丢掉了,哪有保存那些垃圾的兴致。甜心又问我给不给帅哥寄照片?我说不寄,不想在他们那儿浪费我的感情。甜心却很想给她的帅哥们寄照片,问我怎样照出来的照片才好看,我围着甜心转了好几圈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就说,随便给他们寄一张就行,又不是真的选谁做老公。甜心却不肯马虎,经常对着镜子练表情找角度,练了十几天也不知道怎样照那张寄给她的帅哥们的照片,我都替她伤脑筋。

甜心的照片是怎样照的?照出来的效果如何?她都不告诉我。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她躲避着我,不到我家来,上网也不找我做伴,偶尔在网吧碰面她只是淡淡的打声招呼,似乎我和她只是普通的熟人已经不再是要好的朋友了。

一天中午,甜心又到我家来了,她神秘兮兮的把我拖出了家门。我问她什么事,她嘴唇抖动了半天才结结巴巴的告诉我:“……苦夏爱上我了!我不知道怎么办?”

我觉得好笑:“爱上了好啊,那还不好办?干吗激动成这个样子?”

“他……他要我去枫城跟他见面!怎么办?怎么办……”

“让他来呀!你傻呀,哪有女孩去找男孩的?”

“他工作很忙没时间。”

“没时间就不见,枫城很远的,来回要不少钱!”

甜心瓶底般的镜片后面眼睛在闪光,这是渴望和憧憬的闪光,我感到不可思议。甜心的嘴唇在抖双手也在抖,吃力的从她的小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我……我想去见他……他不是一般的网友……”

我接过照片只看一眼就明白甜心为什么那么激动了,照片上的男孩真帅,比我见过的明星照片还帅,他坐在一个小船上手握双桨正向我划过来,他在微笑,笑的比刚跃出地平线的太阳还动人。

“他叫什么?”我感觉自己的喉咙也也些紧。

“苦夏,网名叫苦夏。”

我又看照片,这么可爱的一个帅哥干吗叫苦夏?估计年龄只有二十多一点,身高不会低于一米七五,背景就是水,波澜不兴的水,大约是一个水库或者公园里的湖。我问:“他在枫城?”

“是啊,他说照相的地方就是枫城的清泉湖,那里很美的。”

“在枫城工作?”

“他是学建筑的,去年刚毕业,现在是枫城房建公司的一个技术员,工资很高的。”

“错了错了!臭写书的!你是不是搞错了?我们枫城可没有网名叫苦夏的,房建公司也没有什么迷死人的帅哥!”丽丽转身冲银瓯大叫起来。

银瓯把厨房里吃饭的桌子搬了出来,成了他现在的写字台。他抬起头来看着丽丽:“枫城有几十万人,常上网的总有一两千人,有没有叫苦夏的你怎么会知道?”

“常上网的是不少,帅哥却没几个,我当然知道。这是不是瞎编的故事,为什么编到我们枫城来了?”

“你的责任是打字,管那么多干吗?”

“编个地名不好吗?这样写别人看了还以为我们这真有个网名叫苦夏的人,真出过什么事呢?”

“打完你就知道了,必须这样写。”

甜心不停的绞着自己的双手:“你看,我是不是该去?”

“你也给他寄过照片?”我怎么也不相信照片上的这个帅哥会喜欢上甜心。

“没有。我说过我长的不好看,他……他认为长相并不重要,只要心地善良就好。”

“可能吗!”我叫了起来:“凭他这种条件啥样的女孩找不到?追他的女孩一定排成了队,就没有既善良又漂亮的?”

“我不知道。他说他就喜欢我这样善良又做事认真的女孩。”

“谁都会那么说,心里未必就那么想。先给他寄个照片试试吧,就这样跑去我觉得不合适,弄不好白花一大笔路费还哭着回来。”我是真心不想让甜心去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以她这幅尊容照片上那位帅哥能看上她才怪。

甜心低着头好半天没说话,突然伸手抢过那张照片就走了。我站在楼道里愣住了,想想刚才我说过的话,确实很伤甜心的自尊。这是为她好啊,这个时代哪有不重视长相只看中心灵美的帅哥!

我在家里什么也做不下去了,脑海里不是甜心那副激动的一劲颤抖的模样就是照片上那个网名叫苦夏的帅哥。我怎么也放不下这件事,万一甜心不听我的偷偷跑去跟那个苦夏见面怎么办?我要是甜心就不会跟任何人商量这事,早跑到枫城见自己心爱的人去了。晚饭后我更加坐立年安了,不由自主的就走到了甜心家,把甜心跟苦夏这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甜心妈妈。看到甜心妈怒冲冲的把甜心叫到跟前训斥的场面,我才放了心。这是对甜心负责呀,她不应该怪我。

第二天我听说,甜心的父母和几个亲属把甜心弄到客厅里开了四五个小时的“批斗会”,甜心所有的零花钱都被搜走了,关在她自己房间里不许出门,去网吧上网的权利都被剥夺了,想去见苦夏比登天还难。

我很不安,想跟甜心解释我没有伤害她的意思。甜心大概恨透了我,关起自己的屋门抽抽咽咽的哭,任我怎么解释就是不开门也不跟我说话。甜心妈说:“瞧瞧,你们上网有什么好?连面都没见过的臭小子就把她折磨成这样!现在啥样骗子没有,说不定想把人骗去卖了呢。”

甜心哭的声音更响了,这是在用哭声反驳她妈妈的观念。甜心妈冲屋里的甜心喊道:“跟你说多少遍了还不明白!也不找个镜子好好照照,他说爱你你就信呢,爱你他为什么自己不来?凭他的模样和身份啥样女孩找不到,哪会看上你!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天天惦记着跑去见野男人,想把全家人的脸都丢尽呢!”

话说的太重,我都感觉脸上发烧,里面的甜心不抽泣了,嘶声喊道:“走吧走吧!以后再也别来烦我!”

跟甜心的朋友关系大概彻底完了。我并不后悔,不认为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妥。

……我查找过苦夏的网号,网名叫苦夏的真不少,枫城的苦夏却只有一个。我很想把他加到我的好友名单里,又感觉这样做不合适,以往都是网友把我加为他们的好友,我主动把一个男孩加为我的好友还没有过。假如甜心知道了这事又会怎么想?

五六天后,在去网吧的路上我见到了甜心,她看上去特憔悴,比以前更瘦了,低着头更像一只虾米。我喊她的名字她不理我,像个陌生人那样跟我擦肩而过。我站在那不知如何是好,也许我真的错了,不让甜心去见苦夏,完全可以采用别的方式来阻止她,没必要告诉她的母亲。

甜心走出了很远又突然转身回来了,她走回我面前问:“你是不是也爱苦夏?”

“瞎说呢!我跟他一句话也没说过怎么会爱上他?”

“你一看他的照片就爱上他了,认为我没有资格爱苦夏就把这事告诉了我妈。”

“你……你怎么会这样想?”我的脸一定红到脖子了,找不出恰当的话来为自己分辨。

“我想通了,苦夏确实不可能喜欢我这样的女孩。我想给他发个信息说明我不能去见他的原因,却没有勇气,坐在电脑前好半天也打不出一个字来。你帮我向他解释一下。”甜心从她的通信录上撕下一张纸来:“这个QQ号就是苦夏的,就说我家不让我去就行。我以后不上网了,我爸让我认真复习功课秋天去商贸学校上学。”

接过甜心递过来的那个纸条时,我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也许甜心说对了,我喜欢照片上那个苦夏。

甜心走了,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说不清是内疚还是懊恼。失去了甜心这样的朋友我不认为是多大损失,只是觉得心灵上沉甸甸的多了一点东西,好像是抛不掉的一个包袱。

这回有了把苦夏加为我的网友的理由!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急切和激动,等甜心一走远我就跑进了网吧。把苦夏添加到我的好友里,马上给他发了个信息:“你好!还记得甜心吗?我是她的朋友。”

不知道苦夏太忙还是没在网上,好久也没等到他的答复。几个常聊的网友有信息发来,打开看看全是些无聊之极的话,这些平时很感兴趣的废话现在看着特没劲,一点没有跟他们聊的兴致。

“错了错了!”丽丽又大叫起来:“臭写书的,你会上网聊天吗?写的乱七八糟的。”

“怎么乱七八糟的?错了吗?”

“过来看看!好多地方都写错了。”

银瓯走了过来:“不会吧?为了写好这本书我最近每天晚上都要上网聊一会,寻找那种感觉。”

“你用QQ?”

“进网站聊,我哪有QQ号?”

“说你不会还不服!看这句,‘把苦夏添加到我的好友里’就证明你不懂。添加一个好友这么简单吗!必须对方同意了才添加的上。苦夏既然同意别人把他列为好友怎么会不在网上?下面这句‘不知道苦夏太忙还是没在网上’就没有道理。其实一个网友在不在网上一眼就看出来了,怎么会‘不知道’?在网上的头像是彩色的不在网上的头像是黑白的,除非他在QQ号上选择了‘隐身’,在网上时也像没在网上一样显示为黑白的。这点常识的都不知道?”

银瓯在草稿上划了几笔:“还有吗?”

“怎么没有。这里用‘答复’也不恰当,我们上网时都说回复或者就叫回。”

“想不到你这臭丫头还懂很多!打完字总是要修改的,你发现哪里有毛病就先用着重号表记上,免得疏漏了。”

“这是我分内的活吗?”

“能者多劳,又不是很麻烦。”

“不干!我打这些稿子拿200已经亏了,不能再干分外的活。”

“你这个臭丫头真难缠!这样吧,全部书稿都交给你打,我付给你1000,可以了吧?”

“这还差不多。其实还是你占便宜,我这人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就是了。”

得到苦夏回复是第二天的事了,他说:“你是甜心!”

“我是圆月亮,甜心的朋友。”

“不用骗我!换号换网名改头像的事我也会。”

“我真是圆月亮,一个永远不想残缺的月亮。甜心正复习功课准备考学。没时间去枫城见你了,让我在网上转告你。”

“不可能!说好来枫城见我的。准备考学的事她从没说过,有事不能来她自己为什么不告诉我?”

“甜心妈现在连她上网都不许,甜心只能让我转告。我不知道你们以前是怎样说的,也不清楚甜心现在的想法,只能做她要求我做的事。”

“不信!你一定是甜心!不想来就说不来,何必用这种方式骗我!”

“不信你就过来看看。我看过地图,从枫城到我们这并没有想像中那么遥远,浪费不了你多少时间。”

“没必要!想不到你也是那种感情不专一的女孩!”

“我不是甜心。为什么不相信我的话?”

苦夏的头像不动了,甜心委托我的事已经完成了,我却觉得并没有结束,苦夏一定为甜心的“变心”而伤心。我没有恋爱的经验却也知道失恋的滋味特难受,我希望能跟他继续聊下去,至少应该说一些安慰的话。等了十几分钟也没等到他的回复。我只好关闭了自己的QQ离开了网吧。不知道为什么,我也产生了书上描述的那种失恋了的感觉,心里很难过。

此后的两三天,我无精打采的,感觉自己好可怜。第三天晚饭后我又去了网吧,刚登陆上我的QQ号就见到苦夏的头像在晃动,我忍不住惊叫了一声,网吧里的人都在注意我,管他呢,谁没有失态的时候?

苦夏正在网上,他不停的给我发信息,述说他和甜心网上交往的经过,等待甜心去和他会面的热望,他说不知道甜心为什么要背叛他,这是意想不到的事,欺骗是一种最卑鄙的行为,他感到失望感到伤心感到现在女孩心思难以捉摸。

我理解苦夏的心情,他的痛苦就是我的责任。我以甜心朋友的名义给苦夏发了“封”长长的道歉信。

苦夏说,他为甜心的软弱和对爱情的不忠诚而失望,他认为网恋比生活中其他方式的恋爱更可贵更值得珍惜,网恋的双方距离遥远,可能一个在天南一个在地北,通过网络把两个互不相识却志趣相投两心相悦的人连接在一起是多么难得的事呀,有什么理由不珍惜这份感情?苦夏的话让我感动,他说的真好,我感觉甜心好幸福也很不幸,假如我不去破坏这件事他们已经成了生活中的相亲相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