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烧了给她不光跟我们说不要从外边乱捡东西,每次我们挎着小篮子约她孙女去地里给羊割草时,她都要嘱咐我们千万不要在地里乱偷摸人家的东西,爱占人家的小便宜,说地底下有专门治偷东西的鬼,也有专门整治那些爱占便宜手不老实的那个鬼,会变着法的折磨他吓唬他。她就给我们讲过一个爱站便宜的人遭到鬼收拾的故事。
这个人叫果儿,他从小就是个精灵古怪的人,三岁就知道从奶奶家往自己家拿东西了,五岁就会从邻居家往自己家偷东西了,十来岁就敢从集市上往自己腰包里塞东西了。反正他就是不能见了人家的东西,见了人家的东西他要是不弄到自己手里他就难受的睡不着觉,总之一句话,他是见啥要啥。
这天,村里有人死了出殡,他也随着满当街的人去看出殡。由于死人的一家过的很富有,死的人是他娘,他为了显摆,也为了让人看着他孝顺,就专门从城里买了一身好衣裳来给娘当陪衣——就是把新衣裳摆在死人的身子底下给他陪葬。
那真是一件好衣裳啊,看上去油光光的,摸上去还毛刺刺的,掂起来沉的不得了,像棉袄一样,可是他说这叫毛呢料子。毛呢,庄稼人别说穿了,见还是头一回见哩,可是人家一死人就穿上了,嗨,还不如死人混的呢。看出殡的人早听说了这件“毛呢”衣,在给她入殓的时候都争先恐后的往里面挤着看,其实不是看人入殓,是看那件“毛呢”呐。
这事儿当然果儿早挤到前面看过了,他看到那件亮闪闪的毛呢褂子垫在那个死老婆子的身底下,他的眼睛都直了,直到最后村里的壮劳力要扣上棺材盖了他才清醒了。他灵机一动,低头从地缝里掏出一只蟑螂偷偷的往棺材里一扔,然后他就惊异的大叫:“呀呀呀,有个蟑螂——”
这棺材里有蟑螂还得了,虽然家家茅坑里都有,甚至堂屋里厨房里都有,但是棺材里有蟑螂还是头一回听说啊。因为这农村人最计较死人出殡了,比给儿子娶媳妇给孙做九的规矩都多,这一家里有个人死人,再没规矩的人家这时候都得照规矩来,这整个葬礼上的枝枝节节都是由主持葬礼的老家长给订下的,谁敢说个不字,谁就是大逆不道,谁敢触犯了一点点的规矩,就是不上正路,你这一辈子就要丢把柄了。
这家人本来要把娘的丧事办的体体面面轰轰烈烈的,毛呢褂子就是铁证。可是偏偏在马上这体体面面轰轰烈烈的葬礼要结束了,这末梢头上出了杈了,这,这咋办呢?他这个儿子看着娘棺材里悠闲迈步的六条腿蟑螂目瞪口呆了。
连最老成最渊博的葬礼支持人也不知道咋处理这“新生事件”了。都愣怔怔的看着那只从天而降的六足活物。
这时,他果儿开口了,他说当年他姥爷就遇上了这等事(他娘的娘家很远,跟这个村子隔着一条河,所以村里人对他姥爷的死事儿是死无对证),说也是要出门时一只蟑螂在棺材底出现了,这时他姥爷家的人也是全吓呆了,这时正好走来了一个道士,他见了这一幕大叫不好,说蟑螂是土地爷的跑腿儿,它这个时候出现在棺材里就是表明土地爷对他家的丧事不满了,由于这棺材马上要埋到土里就归土地爷管了,他不满意可不成。他姥爷家的人都下坏了,他大舅跟他二舅都跪下连连给道士磕头,道士捋捋胡须说不要紧不要紧,幸亏他及时赶到了,这事就“好了”。大伙于是就看着他如何把“不好”变成“好了”。
他从灵棚里端过一杯酒,对着那个蟑螂恭恭敬敬的敬了一杯酒,然后就托起他姥爷的新陪衣,把那只蟑螂“请”了出来,然后又对着他喃喃的说了一大通话,然后跟满院子的孝子说了声:“没事了,土地爷就是嫌你们办丧事也不跟他打个招呼,也不敬他一杯酒,这会,酒敬了,错我也替你们认了,恁就给它磕个头叫它去跟土地爷美言几句就成了。但是,他也不能白跑,这件死人的新衣裳就叫它带走跟土地爷有个交代吧。”
他这样一说谁还在乎那件陪衣啊,大舅和二舅就连连磕着头说中中中。那个道士又说:“得找一个人把这件衣裳在地里烧了给土地爷,这事恁家的人不能去做,因为这出丧是有时辰的,不能误了出殡吉时,随便叫个人去送跑腿儿的走另外把衣裳给土地爷烧了吧。”
“最后呢?最后咋办的?”这家男人急切切的看着他。
他眼睛一眯说:“最后就叫一个人托着那件衣裳送土地爷的跑腿儿的走了。也不知道在哪烧了那件衣裳。反正,俺姥爷家自从那件丧事办了后,这些年大舅二舅和姥娘还有俺全家都顺的很……”他砸吧着嘴说。
这一番话把这一群正一本正经的跟鬼打交道的人听的一愣一愣的,但是,如今也只能听他这个唯一的经过这种事的“过来人”的话了,那家儿子就当机立断,由他请出这只土地爷的跑腿儿的,再由他去把这件陪衣土地爷个交代。
他先是假惺惺的推辞了几下,然后就“勉为其难的”接受来这个重托,于是,这件全村人垂涎欲滴的毛呢褂子就落到了他手里。
当天晚上,他就关起门来喜滋滋的把那件衣裳在自己身上试了又试,然后打算着等过了些日子,等人们把这事忘的差不多的时候,他就带着他偷偷去镇上,找个裁缝把它改一改,到时候他穿在身上谁也不知道他是哪买来的,任谁也猜不出是那个死老婆子的陪衣,嘿嘿……
当他过足了瘾,把那件毛呢褂子锁在了箱子里,怀揣着美梦睡去后,半夜,他被一阵浑身发毛的感觉给惊醒了,真的是给惊醒的。他坐起来一看:登时吓了个半死——那件被他叠的好好的锁在箱子里的毛呢褂子自己出来立在他床尾了,就那么直直的立着,就像穿在一个人身上。
他“啊”的一声把头蒙面在了被子里。过了好一会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做梦,就慢慢的从被子里伸出头偷偷的看,天,不是梦,那件衣裳确确实实的直直挺挺的立在他床的那一头……
他吓死过去了。
由于这件褂子是不光彩的手段偷来的,他就不敢叫爹娘知道,因为从小因为他这个毛病,爹娘没少打他,可他就是打不改。不是不怕挨打呀,是管不了自己的手啊。所以他每每拿了人家的东西,就背着爹娘。这次也是如此。
当他第二天天亮了醒过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那件褂子好好的叠放在床那头,他立刻恍惚了,这么说我昨晚看到这件褂子站着还是做梦啊?他迷糊了。就迷糊着起来照样吃饭、下地了。
到了晚上,他心里有鬼,就有些不敢进屋早睡,出去跟村里几个毛头小子玩儿到了半夜才磨磨蹭蹭的回来睡觉了。
进屋就又看到那件毛呢褂子叠的平平整整的搁在他床上,他看了直骂自己白天不小心,还不把它好好的锁起来,竟然这么着在自己屋里搁了一天,幸亏爹娘没看见,不然可就完了。他想起来直后怕,因为毕竟是小伙子,胆大,早忘了昨晚的瘆人事件了,只是记挂着被爹娘知道了受罚。
他就又心跳突突的摸索了一阵,然后喜滋滋的把他放到了橱子里,锁好,又压上砖头,对昨夜的事,虽然他认定是梦,但还是心有余悸。他把衣裳安置好以后就蒙头大睡了,并且决定半夜就是醒了也不起来,继续睡,争取一夜到天明。
到了半夜,他像被一只手拽着般醒来了,又缓缓的睁开眼睛做起来了,然后,他又看到那件空空的毛呢褂子直直的立在他的床头……他狠命的掐掐自己,很疼,说明不是做梦,是真的。他吓的失去里理智,拿起枕头就朝那件衣裳砸去,枕头掉地下了,那件衣裳还在。他疯了般拿起床头桌子上的任何东西都朝它砸去……但是,它仍然立在那里,不依不饶般坚决。
他终于失败了,大叫一声就往屋外跑,边跑边叫着爹娘“有鬼有鬼——”
爹娘都被他的惨叫惊醒了,都慌不遮体的跑了出来,惊问他咋了。他结结巴巴的指着屋里说:“有鬼、有鬼——”
他爹娘就撇下他跑进了他的小屋里,但是他的小屋轻悄悄的没有鬼出没啊,他们就疑疑惑惑的猜测儿子是不是做噩梦被吓着了,就出去跟他说:“你是做梦了吧,这屋里好好的哪来的鬼呀,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总不能是你又拿人家的东西了吧?”
他一下子被戳中了,头一栽有气无力的说:“恁去我床头看看,看有没有一件毛呢衣裳。”
他爹娘听了对视一眼又进了他的屋,按照他说的去找那件毛呢衣裳,可是找了一番后他们更认定他做梦了,因为根本没有啥毛呢衣裳。他爹就不耐烦了,出来呵斥他说:“你给我进屋睡觉去,大半夜的做个梦就这么闹腾,明个还起来下地呢,你不瞌睡啊,给我快点滚回屋去。”
说罢爹跟娘又进他们屋睡去了,并且还把门哐当一声关上了,又哗啦一声在里面挂上锁了,意思是他再闹腾也不理他了。
无奈,他只得又心神不宁的进了他的恐怖屋,他像小偷进门摸着门框进了屋,然后又扒着门往床上看,果然,爹娘说的不错,床上啥也没有啊,好好的屋子里怎么会闹鬼呢,难道真的是自己心里有鬼就一直做那件毛呢褂子的噩梦?
最后,他认定,是自己心里有鬼,屋里没鬼,老老实实的睡就ok了。
刚睡着,他又被那一阵神秘感觉叫醒了,但是这次他下定决心不起来不睁眼,看你一件衣裳能把我咋地,哼。可是,他想错了,以为他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就像那件衣裳把他的瞌睡虫都勾走了一般,睡眠跟他绝缘了。
他又抬起了头,他决定,如果还看到那件衣裳立在他的床那头,他就动手拽过它一把火烧了。但是他下过决心后却没有看到那件褂子立在那里,他马上释然了,嘴里立刻打了一个哈欠,然后呼呼睡着了。
但是,灾难来了,第二天,他还在呼呼的睡着,他爹就来到了他床边,问他昨夜咋回事,那件毛呢褂子是咋回事,不是说的你前几天从人家棺材里拿去烧的毛呢褂子吧?他听了忙矢口否认,故意睡意朦胧的嘟囔:“哪啊哪啊,我昨晚睡觉发癔症呢,那有毛呢褂子。”
他爹听了也就信了,就嘱咐他说:“真是发癔症就好了,那件毛呢褂子是好,但是是人家儿子买给娘陪棺的送老衣,那可不能要,活人可不能沾死人的东西。”
他听了在心里打着鼓佯装无谓的样子哼哼了一声。但是,因了爹这句话,他的心里却翻江倒海起来,他起来了饭也吃不下,装样子吃了几口,然后就自己跑到地里猛干起活来。头上滴着汗,心里渗着汗:难道这几天来似梦非梦的恐怖现象都是那个死老婆子在地底下诅咒我偷了她的新衣裳?他越想越害怕,就决定狠心把那件骗来的衣裳给烧了去,给她算了,别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给吓坏了……
他就跟在地里干活的爹娘撒了个慌跑回了家,打开橱子,看见那件叠的平平整整的毛呢褂子又舍不得了,说不定自己这辈子都穿不上这么好的衣裳了,就这么烧了它多可惜啊!又转念一想,觉得这乱七八糟的想法纯粹是自己吓自己,要是那么多死人都能有魂儿,并且鬼魂还能来世上跟活人算账,那这地上不到处是鬼了,没人了吗。最后,他又把橱子牢牢的锁上了。
到了夜里,他一推开黑乎乎的屋门,就看到眼前立着一个黑影子,他惊得大叫一声“谁”,对方没有说话,但还直愣愣的站在他面前,透过外面隐隐的月光,他看清了,还是那件毛呢褂子。他恐惧到气急败坏了,伸手就抓那件衣裳,但是那件衣裳是空的,他只是抓了一把空气,可是,那件衣裳还在那里。他回头欲往外跑,那件衣裳又凭空吊在他前头了,他跑,它也跑,永远都在他前头。他大叫大喊,爹娘都跑来了,他们啥也没有看见,只看见儿子神经兮兮的对着前面乱抓乱挠,嘴里还叫着:“毛呢褂子毛呢褂子——”
他娘边叫他爹赶紧找医生边抱住儿子哭。他爹心头一动,说了声:“肯定是。”一头钻进了儿子的屋里,然后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那件毛呢大褂。他二话不说,拿起那件褂子就冲那个老太太的坟头跑去了……
烧了那件衣裳,他立刻正常了,但是他从此就有些木木呆呆的了,再也拿不了人家的东西了,因为他看什么都没兴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