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呵呵笑笑说:“很简单,但是不容易办到啊。”
她越发紧张了,就问:“我的好大娘,俺是一个家里孩子一大堆,牲畜一大群的张嘴等着我回家魏他们吃的穷劳力女人,求恁可别难为俺,带俺走吧,俺不会忘了恁的好的……”
她又是呵呵笑笑说:“你放心,我也不要你的东西,我也不难为你,只是要你出去后别说今个的事儿就是了。”
“啊,就这?”她吃惊的问。
老婆婆笑笑说:“就这。”
她就连忙点头发誓说:“你放心吧大娘,俺这个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嘴严,恁不要俺说俺死也不会说,俺要是说了就让俺烂舌头坏牙齿裂嘴唇,那嘴唇裂的像孩子嘴那么大……”
“中了中了闺女,别说了,走吧。”
老婆婆说着擎着手里的灯转身往外走,她就赶紧挎着篮子还不忘把她割的草装满了,心想,反正有人指路了,不怕了,就把草都装上吧。
看来老婆婆在这里可真是熟啊,在树棵密集,杂草丛生的林子里走起路来真如风过田野般无阻无拦的轻快,就连年纪轻轻的她都赶不上,她不得不气喘吁吁的叫:“大娘,哎——请恁走慢点中不中,俺撵不上恁哩。”
老婆婆好像忽的想起了啥,就脸色愧愧的笑着停下了说:“俺忘了你不熟悉这里了,我就等等你,咱慢点走吧。”
看着她挎着一大篮子草被压得颤巍巍的就问她:“你这么费力的跑到这里割草是喂啥吃啊,是不是牲口下了小崽不好好吃草儿啊?”
她听了就叹了口气说:“唉,不是大娘,咋着吧,俺家的牲口昨个在地里耘地时被伤到了腿,就不好好吃草了。哎呀,这牲口可是一家人家的宝,一家子的地都指着它呐,咱能亏了它不。可是这不今年天旱,地里的草都被旱的又黄又蔫,那草梗子里都像半干的柴禾,嚼也嚼不动,俺就想着这里的草肯定嫩,就来这里割草了,想着就在林子边上割,不敢往里走,谁知见这草越往里割越嫩,就不知不觉走到里头了,这不,就迷路了……”
老婆婆笑着点点头。她像所有的妇女一样一说起自己家的烦恼事就刹不住了,又絮絮聒聒的说起来,说的都是家里的不顺心。
那个老婆婆听着忽然开口了,她看着她的脸轻轻的说:“闺女,知道你家里为啥那么多烦心事儿不?”
她忽然怔住不吭声了,老老实实的看着老婆婆慈祥的脸等着她的答案。老婆婆并没有给她答案,而是问她:“你家院子多久扫一遍?”
她不知道她为啥问这个,但她使劲的回忆她这次扫院子的时间,但还真没想起来,因为要不是上次牲口拉肚子把一泡一泡的稀屎洒的满院子都是,她还不扫呢。她马上觉得不好意思了,就含含糊糊的撒谎说:“几天扫一次吧。”
“那屋里的地呢?”老婆婆又问。
“屋里?屋里也是吧?”她开始脸发烧了,以前她从来不会为自己不扫地羞愧,谁家天天扫地呀。
老婆婆又问:“家里的家具了锅碗瓢盆了都规规矩矩的搁在该搁的地儿吧,桌子腿没断吧?橱子上的门环没掉吧?出门时把锅盖盖了吧?把一家人的鞋都成双的摆正了吗……”
她被问的汗都往下流了,想着家里那乱麻般的摊子她还仅仅是被问的羞愧了而已,并不知道她下面说出的话。
老婆婆见她的神情,马上明白了,就停住身子问她:“听我说啊,闺女,你想想,是不是这人家里的摊子越乱,这日子就过的越糟?这大人孩子出门就越爱出岔子,今个磕着明儿个碰着的,今摊上这事儿明个摊上那是的?是这个理吧?”
她咀嚼着她的话,还不太明白。老婆婆就说了下面这一番话:“我给你说闺女,这人一个家里的所有一切就牵扯着一家人的命运和灵魂,你要想把日子过好,首先得把家里收拾好,你要想日子过的顺,就得把锅碗瓢盆衣裳鞋袜都理顺,你要想出门平平安安就得把家里整饬的规规矩矩,家里,每一件物件都连着人的身体啊。你不懂啊?那我就跟你打个比方,比如说你男人出去赶集腿给磕破了,那你回家仔细看吧,不是又一张桌子的腿松了就是一个橱子的拉环掉了;如果你哪天出去丢东西了,那你也回家看看,准时出门时没把锅盖盖上;要是你孩子在外面磕流血了,绊倒了,那你肯定打鸡骂狗了……”
老婆婆这番话令她感到醍醐灌顶般透亮了,但又马上刮过来一阵阴云把她透亮的心给遮住了般,她马上就又怀疑她的话了,这、这不纯粹老年人瞎说嘛,她才不相信这个哩。照她说这把家里收拾好了就不出事了,那啥也别干了,光在家收拾摊子吧,哼,还是去地里多割把草牲口有的吃,多出点力把庄稼种好了有粮食吃有衣裳穿……
她虽然心里不服,但嘴上还是附和着老婆子的话,毕竟用着人家嘛。说着说着她就看到前边有了亮光了,其实也不是亮光,只不过要出槐树林子了,外面微微的月光下不那么黑了罢了。
她一走出来就松了一口气,对那个老婆婆连声说好话,但那个老婆婆一直笑吟吟的脸立刻收敛了,正色的跟她说:“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儿,不能说见到我了,我在这里清静惯了,不想有人来打搅我。”
她又向她保证了一遍,那个老婆婆就又慈祥的一笑说:“回家吧。”
说罢一挥手,手里的灯灭了,她也不见了。
她站在林子边呆愣楞的想:“这老婆子可真麻利,一下子就钻进林子里了,比兔子还快。

一到家,果然家里孩子哭,牲口叫,男人骂,见了她都扩大了嗓门,男人还气的向她挥拳头,原来他不光跟家里的孩子牲畜一样还饿着,他还丢了20块钱。20块钱啊,是一个月的零花钱呐。
但她一听又没有哭也没有闹,丢下草篮子就奔厨房了,果然还空空的锅里锅盖大掀着,当然是中午她刷锅后没盖。
她正打愣怔,男人就又叫骂:“还不快点做饭,你看锅盖弄啥了……哼,割一把草割到黑半夜,想把俺都饿死啊。”
她这也不顾得沉思了,赶紧往锅里添水做饭,边叹了口气:这个家离了一个女人收拾真是没发过啊!
她这才看出她管理的这个家真是乱套的没法再乱套了,家里的家什摆设不是张冠李戴,就是张没冠李没戴——比如开水壶的盖子不是啥事被谁盖在油壶上了,而油壶上的盖子此时却在孩子的嘴里噙着。咸菜瓮没盖子,床上没被子……
到了晚上睡觉时,她很想跟男人说说她在老槐树林子遇上那个老婆子跟她说的话,可是答应过人家不说的,又想想自己男人也不是外人呀,不许他往外说就是了。就跟他说了,他一听吓了一跳:“你、你可真大胆呀你,敢去那里,那里面不净吔。”
她丝毫不惊慌,还笑笑说:“胡扯,那个老太太长的慈眉善目的,还好心把我领出来,她会是啥不净的东西?”
她男人听了也点头,一会他又问:“她说她就住在这槐树林子边上?”
她点点头说是啊,她男人说:“我明儿个去看看去。”
可是他第二天回来后就说:“我看了也打听了这片槐树林子四面都是庄稼地,根本没有人家住,那个老太太肯定不是凡人。”
她听了吓了一跳,但她还是肯定她不是坏人,说不定是个仙人是个能人了,这么说她对我说的那一番“居家理论”都是实打实的事儿啊?她感叹。
但是一个人是不愿意打破她的生活习性的,这就跟你身上的一块痣一样,虽然看着难看,但它长在你身上,你就认了,像你身体的各个器官一样的看待它当它了。久已邋遢惯了的她是不愿意打破她的生活模式的,就极力的替自己的邋遢辩解,尽力让劝告自己那番话是就像烧香拜佛一样,“敬神有神在,不敬无妨碍”可信可不信的。
这天早上,起来一开屋门就看见从鸡架上下来的母鸡正啄食昨晚忘了提到屋里的玉米袋子,她一看火了,弯腰拾起屋门口的一只破鞋片子就朝那只鸡打去,她打的也巧了,那只皮底鞋正好砸在鸡的大腿上,一下子把鸡腿骨给砸折了。那只鸡“咯哒咯哒”凄厉的叫着一跳一跳的逃开了。她就想,鸡腿折了也不碍下蛋,省的它以后偷东西吃逮不着它了。就没有管它的事儿,做好饭一家子吃了就领着大的抱着小的去地里干活了。
到了地里,照例是小孩子地头玩儿,大的跟着她两口子干活,可是刚打半趟花杈,最小的一个孩子就嚎叫起来,她跟男人听了都吓了一跳,赶紧从花棵里哗啦哗啦的跑过去,大的就结结巴巴的跟她俩报告:“弟弟刚才撵妹妹,一下就绊倒了,他就哭起来了。”
她忽的想起了早上自己那鞋砸折母鸡腿的一幕,胆战心惊的抱起孩子,一摸他捂着的膝盖,孩子尖利的好觉这不让摸。她男人低低的说:“毁了,腿骨摔坏了。”
她的头一下子懵了。
她啥也没有说,男人给孩子看腿去了,她就回家抱起了那只鸡直奔医院……
她用了两天的时间,然后扫视一下自己的家,她都不认识了:原来她的院子竟然很宽敞,四四方方的真好风水相。看看,院子里打扫的干干净净,使用家什规整的该横的横放,给竖的竖放,家禽该圈的垒了圈,该拴的给拴在树桩上了,该搭的架搭上了,该垒的窝也垒好了,夜里鸡也不随便卧到哪只破鞋上休息了,鸡鸭也不用到处找个坑就下蛋了——一切都有归属了。
再看屋里,那真是一个干净啊!规矩啊!地扫了,土地上被踩的疙疙瘩瘩的泥蛋子也被用铁锨仔细的铲平,又被仔细的扫净了,那床上的床单,蚊帐,枕头,被单都被洗了,叠了,橱子上的拉环被修好了,折的凳子桌子腿给安好了,当然鞋也被摆到鞋架上了,衣裳挂到衣裳架上了。厨房呢,当然也跟被擦洗的干干净净,每天洗涮完毕必须把大锅小锅的盖都盖好,看着这光光鲜鲜的一个家,她像是获得了新生一般。
她发觉,她家的日果然顺了,孩子大人平安,诸事顺利,当然也有偶尔疏忽的时候,于是就又生出一些不顺心……
当然小时候是把她的话当故事听的,因为她很会讲故事,这也是我爱去她家玩儿的原因之一,后来越长大,到结婚,生孩子,经历了无数生活的考验之后,我越发对她那番话不断的思索了,我觉得她那番话不管是不是真的从那个槐树林子里一个神秘老人那听来的“神话”,但我越深思越觉得那番话里面就想圣经一样饱含和深藏人生的哲学和命理。我们急躁、诅咒生活,生活就狠狠的惩罚我们;我们邋邋遢遢的过日子,我们的日子就会过得磕磕绊绊、穷困潦倒;反之如果我们做一个细致、温柔的人,那么我们的家庭就会很美好,再如果我们善良、微笑、用一颗爱心看待我们的人生和他人的生命,那么我们就会过得顺水顺风、万事如意。因为这是生活给我们的回报。
写完这篇字我就得下楼散步了,我走时要检查一遍我的换下的鞋是不是摆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