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头天跟他撒了个慌说她想去娘家,就在头天住在了娘家,她在鬼节这天就在娘家里炸了油油,包了他生前最爱吃的肉馅包子,还做了西红柿馅饼,连同纸钱都用一个篮子盛了,然后抱着孩子去他的坟地上祭拜他。
她看到人家的坟头都有纸灰随风飘扬着,唯有她死去的男人坟头上光光的,她想起她见过的一个叫花子空空的碗……想着他在的时候俩人的恩爱,又想到如今的男人……她再也忍不住了,放下篮子把东西一样一样的掏着边摆边痛哭起来。
“他爹呀,你看看孩子看看我吧,孩子是个小子,都会爬了……今个是鬼节了,人家都出来拾钱了,你也显灵出来拾钱吃东西吧,这都是你爱吃的,赶紧吃吧,我来一回可不容易啊,他不叫我来呀……”
她这一说出来,心里的苦就随着眼泪一齐儿往外流,她止都止不住了“他爹呀,不是我说话不算话,你不知道这个人他心眼多小啊,他不光不叫我来看你,还不喜见咱的孩儿,他如今一门心思叫我在生一个他的孩子。你想啊,如果我再生一个,他不是对咱的孩儿更不好了啊,我就偷偷吃了药,咱孩子小我说啥也不给他再生孩子……”
“好啊,你个贱女人,你个臭娘们,我可逮住你了,你不光偷着来给他烧纸还想叫我断子绝孙——我叫你、我叫你——”
他像老虎一样不知啥时候蹿了过来,拽住她的头发就打、打、直打的她浑身青紫,满脸是血,她的孩子哭叫滚爬满身满嘴是泥……
他累的气喘吁吁的指着她男人的坟头说:“你不是来跟他私会嘛,你不是来跟他叙旧情吗?他咋不护着你呀,咋看着你挨打啊……啥逼娘们,你为了一个死人跟我作对,看看吧,看看吧,看你有啥好下场。”
她把被活着的男人打的流的脸埋在死去男人的坟头上,哭的哑了嗓子。他看到她哭,更来气了,又一把拧住她的脖子问:“说,你还来不来他坟上了?你还吃不吃药不给我生孩子了——”
她此刻真想一头撞死在死去男人的坟头,跟了她去,可是身边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嚎令她万箭攒心的难受和不忍,她摸索着拉住了儿子的手,咬咬牙对他哭着保证:“不了,我不敢了——”
忽然,坟头上起了一阵黑风,那股黑风卷着黑色的烧纸灰渣一个劲的旋啊旋啊,最后呼的一下子消失了,那些灰渣噗一下子糊了石子满脸。他正要破口大骂,忽然他凄厉的大喊了一声,之间那些黑色的纸灰像玻璃渣子一样深深的嵌在了他的脸上。
“妈的,见鬼了见鬼了……”他狠狠的骂着然后嘴里疼的“呲哈呲哈”的叫着一个个的拔去了那些灰屑,但是,他的脸变得跟她媳妇一样满脸血迹了。他傻眼了,不知是怕了还是自己觉得疼不好受了, 就不在呵斥她了,而是小声说:“咱回家吧。”
天黑了,她抹抹脸上的血,抱着孩子挎着篮子跟他回家了。到了家,他看到媳妇把篮子里摆过的吃食一个个的往外拿,看到那么多好吃的,省吃俭用的他又嫉妒又心疼钱,就又对她破口大骂起来。她就赶紧辩解,说是这都是她娘家给做的,她根本没花家里一分钱。又可怜巴巴的说:“我手里也没一分钱呐。”
是的,自从他来了,她手里的几个私房钱很快就花光了,地里卖了粮食钱都在他手里,她从没见过,他不给,她也不敢问他要。
他听了这话气才消了,但免不了又骂了她一通才自顾自的抓起那些东西吃起来。
夜里,他关紧房门睡了,睡着睡着忽然看到黑乎乎的空间里伸出一只手来,那只手横着从上到下朝他缓缓的劈下来,状如一把刀子,他害怕了,就使劲想坐起来挡住它,但是任他如何努力,他就是浑身僵硬的丝毫不能动弹,他又张嘴欲喊,但嗓子也不听使唤了,他感到他憋得肺疼都没喊出一丁点的声音来。但他正欲挣扎动弹不了欲叫喊发声不了时那只手忽然照他的脖子狠狠的一劈,一阵钝疼令他“啊——”的惨叫一声醒了过来。
她和孩子都被惊醒了,她搂紧孩子晃着问他咋了,他浑身流汗的呼哧呼哧着说:“没事,做梦、做梦。”
但他马上就明白他不是做梦了,因为他的脖子被拧断了般疼。而且越来越疼,他不禁在床上打起了滚。
第二天他一照镜子,脖子都黑了。他看着发黑的脖子惊惧不已,做梦咋会有伤呢?他马上浑身一麻:想起了昨天在坟上的一切。难道真是他的魂显灵了……他吓得又是一声冷汗,而且脖子又加倍的疼起来。
他忽然冲媳妇大叫:“快救我,快救我——”
她不知怎么了,看着他痛苦的样子连连问:“我咋救你我咋救你呀——”
他吃力的说:“是他,是他罚我呢——”
夜里,他和媳妇抱着孩子拿着纸钱来到了他的坟头,他边给他烧纸边信誓旦旦的向他保证以后再也不打骂她了,再也不多嫌儿子了,他会像他活着时一样好好的待她,也把他的儿子跟亲生的一样亲,说如果他再犯浑,他就一下子掐死他……
从此,他一家三口果然和和美美了,过了几年,她又给他生了个女儿,一家四口幸福的不得了。
我们小时候农村还刚刚有了电,但是电就像珍稀物种一样——奇缺。偶尔来一回,一停又没踪影了,电视我们一个村也就东头一家有一台,那家的男人是在外做生意的,才买得起电视机,哪天有了电,他就把电视机搬到大街上,满街的人就像看电影一样围得满满的看。那个时候家家都孩子多,物一多为嫌,孩子就不如现在的金贵。吃不吃饭大人不管,有的孩子更多的夜里睡不睡觉大人都不管。有一家人家八个孩子,每天吃饭都是抢着吃,因为谁不吃谁就饿着,没有给留饭那一说。有一天晚上都睡到半夜了,这家妈妈想起来她最小孩子八妮儿没了,就打着哈欠迷迷糊糊的去找,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就想反正也丢不了,就继续睡了。
到天明了叫孩子们下地干活了,一下地没找到鞋,就想着是被踢到床底下去了,就光着脚弯腰去床底下找,这才发现她的八妮儿躺在床底下呼呼大睡呢。她抱起她,看到她全身都冻得发黑了。
但是,她抱着她给她暖了暖,她就醒过来后来就没事了。
我们家姊妹五个,虽然家里人没有那么自生自灭,但也是散养的鸡,遍地跑的。晚上玩起来就疯的不知道回家,反正家里也没有院门,谁回来叫一声“奶奶”让大人知道你来了就是了,也没人管的。
但是白奶奶家的几个孩子却是规矩的很,出去玩儿要跟奶奶说去哪玩儿,几时回来,如果不按时回来她就会拄着拐杖去找。她们家的孩子都很孝顺她这个奶奶,就为了不叫她摸黑去找他们,总是提前回家睡觉。
有一天,我们又缠着她讲故事,就问她为啥晚上不让她的孙子们玩个够。她就给我们讲了个关于小孩子晚上不回家睡觉的可怕故事。
说有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晚上跟一群小伙伴在村子里捉迷藏,他们玩着玩着就疯了,藏得越来越难找,就都藏到了村子外边的田地里。
这个小孩觉得他这一回藏的很严实,绝对谁也找不到他,就得意在稠密的花棵里偷笑 起来。这时,一个声音传来:“你在这里干啥呢?”
他听听不是小伙伴们的声音,他在花棵间朝上看又看不到人,就以为不是问他,因为他认为自己藏得太严实了,不会有人看到他的,就继续蹲着不动。
那个声音又嘻嘻笑了起来,就说:“你要是不理我我就叫他们来找你了,哎——”
他慌忙从花棵里钻出来捂住了他的嘴,原来是个跟他大小差不多的男孩子。下孩子教朋友很快的,他们一会儿工夫就好起来了,村里这个小孩人家都叫他二小,他也介绍自己就二小,这个小孩呢他说他叫甲甲,于是二小就领着这个甲甲去跟村里小孩玩儿起来了。
这个甲甲很聪明,所以小伙伴们很喜欢他,玩到半夜了他们约好了明天晚上继续玩儿。
虽然后来都一起玩儿,但是二小和甲甲还成了好朋友,他们二人好的那真跟一个人似的,慢慢的他俩就不跟别的小伙伴们玩儿了,他们俩在一起玩儿,晚上,二小还请甲甲去他家里玩儿,甲甲就高高兴兴的跟他去。二小大人看是个不认识的小孩,就随口问他是哪里的,甲甲说他就是桥村的(桥村跟这个村子挨着),二小的大人就不理睬了,只是嘱咐他们好好玩儿。
小孩子嘛,好奇心和好玩儿心一样重,二小就提出去甲甲家玩儿,但是甲甲却很为难的说他家太远,二小就说:“那你每晚来找我玩都不嫌远,我就也不嫌远。”
没法,甲甲有一天被二小缠的受不住了,就领他去了他家一次。
这个二小一看到他家里把眼睛都瞪疼了。他家那真是一个好啊:巍峨大门,楼房小院,院子里还有凉台,轿车,真是如画中一样啊!
他正要进屋去看看,被甲甲一把拉住了说:“已经看过了,咱出去玩吧。”
二小还没看够,但被好朋友往外叫就不得不一步三回头的出了他家门。到了门外他就不高兴的问甲甲:“我说你咋不叫我去你家屋里玩啊?”
甲甲就说:“俺爹不喜家里来人呢,我怕俺爹看见哩。”
二小听了就很遗憾的说:“看你家多好啊,跟画上画的一样。嗯——我觉得有些熟悉,好像你家我在哪见过——”
甲甲听了赶紧说:“不要再提俺家了,咱去恁村玩儿吧。”
俩人又去疯玩了。
到了家,二小天一亮就迫不及待的跟家里人说了他昨晚去甲甲家玩了,甲甲家可真是好啊,还有高大的大门,还是两层小楼,院子里还有轿子,还有凉亭,跟说书里说的、画里画的一摸一样吔。
正在呼噜呼噜喝玉米糊糊的爹娘对视一眼,呸了他一口:“胡说八道,桥村哪有那么阔的人家,再说瞎话我打烂你的嘴。”
二小被大人冤枉了急的小脸都红了,结结巴巴的辩解:“我、我就是去甲甲家了,我——我就是看见他家那么好了,我没说瞎话。”
爹娘不理他了,只顾低头呼噜呼噜的喝黄黄的玉米糊,他却气的糊糊也喝不下去了,心里为自己被冤枉难过,也为甲甲家那么好的院子不被人相信难过,他想着到了晚上见了甲甲一定跟甲甲说说,叫他也跟着一起骂爹娘,他心里跟小朋友可比爹娘亲哩。
到了夜里,二小一出门就朝村子北走,果然,他的好朋友甲甲又在田地里那棵老柳树下等他。他们就又亲热的牵起手跑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说起了悄悄话。
二小马上就气呼呼的跟他说了他今早上的事儿,说完气愤的说:“我爹娘真是狗屁不通,自己没见过这么好的家,居然说我是说瞎话,哼,穷鬼,一辈子都没见过好东西的穷鬼。”
甲甲一听他说“穷鬼”吓了一跳,脸色很难看的说他头疼,不想玩了,说着就撇下他要回家去。二小不知道他咋了,就欲跟着他回他家,他一回身,冲着二小大声叫:不许跟着我——”
二小被吓楞了,甲甲这是咋了,是生我爹娘不相信他家好的气了,可是我也骂我爹娘他了呀,他咋还生气呀?
他只有闷闷不乐的走回了家,夜里用被单蒙着头哭的睡着了。
一连几天,他都在那棵柳树下没等到甲甲,他都要像大人寝食难安了,他觉得他的甲甲朋友简直就是他的天,他的生活里怎么能没有天呢。于是,这天晚上他决定,如果他在不来柳树下等他玩儿,他就干脆跑到他家去找他,他顶着被他爹发现的危险——因为甲甲说过他爹不喜欢有人来他家,他一定要问问他为啥不跟他玩儿了,到底自己哪错了。
他心事重重的朝那棵树下走去,忽然,他浑身一热,惊喜的叫起来:甲甲。
几天来的思念一下子变成了疑问:“甲甲,你为啥这几天没来玩呢?甲甲,你那天到底是咋了?甲甲,我好想你呀,你想我了吗?”
甲甲的头垂的很低,他忽然抬起头看着二小咬着牙问:“你很恨鬼吗?”
二小不知道他为啥问这个,就挠挠头说:“没有啊,俺没见过鬼呀,俺干嘛要恨鬼,鬼又不大我不骂我不偷我东西,我恨它干嘛呀?”
甲甲听了脸上不那么难看了,但他问:“那你那天骂人怎么骂鬼呢,不是最恨鬼吗?”
二小听了哈哈大笑,说:“那只不过是骂人的话罢了,就像人骂人死狗,走狗,难道都恨狗吗,不是哩,动物中狗跟人最亲密的,哈哈哈——”
看二小这么没心没肺的样子,甲甲也不好意思的哈哈大笑起来,俩人很快又好的如胶似漆了。
这天晚上俩人在月光下面挖蚯蚓,忽然天上降下来瓢泼大雨,雨丝都变成了雨柱,砸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了。俩人吓得不得了,都捂着头往家跑。因为离二小家很远,二小吓得哭起来了。甲甲没办法就跟二小说:“要不你去我家避避雨吧,但是你答应我,不能叫我家人看见你,我不叫你说话你千万不能说话,不然你就危险了。”
二小听了很兴奋,就点点头跟着他往他家跑去。
当进了甲甲那个美轮美奂的家,浑身湿透的二小冻得打着哆嗦,甲甲示意他不要出声,跟着他偷偷的进来他自己的房间,然后就关上了门。二小不明白甲甲到了自己家里为啥还跟做贼似的,就算爹不喜带人来家,但是下雨了来他家避避雨有啥的呀?但看甲甲小心翼翼的样子,只得闷闷的坐着。
甲甲听着外面的雨声说:“等雨一停你就走啊,千万不能在我家呆长了,不然对你不好。”
二小看着甲甲屋子同样很精美的装饰心想:“你真是小气,就算留我住一晚又能怎样,还骗我说对我不好,哼,我会信啊?”
他嘴里漫不经心的答应着眼睛却贪婪的盯着屋子里到处看,忽然他在屋子的一角发现有一个电视机。这个电视机他们全村才有一台呀,可稀罕了,他就兴奋的缠着甲甲给他打开看看。甲甲被他缠不过就给他打开了,他一看,就上瘾了,止不住的吆喝叫好起来。这时外面有一个闷闷的声音传来:“小儿,你屋里谁在啊?”
二小一听心里猛一哆嗦,甲甲示意他躲在他被子里跟外面说:“谁也不再我屋里,我看电视哩。”
那个声音“哦”了一声,忽然他又转来说:“不对,我咋闻到了一股味道呢?”
甲甲冲上门外阻止他进来大叫:“没有没有,刚才我出去玩了,身上带回的味道。”
这时二小也奇怪的跟着从门缝里往外一看,吓得声音都变了,幸亏甲甲猛地捂住了他的嘴——外面一个无头的身体正转身离去。
那个无头身体刚走,甲甲就把昏迷了的二小抱上了床用被单蒙住,然后又掐他的人中把他救醒。他一醒过来他就跟他说雨停了,催他快走,赶紧离开他的家。二小此时觉得他家里很恐怖,正想马上离开呢,忽然,他的门开了,又进来一个人,是个扎着长辫子的姑娘,但是,他一看又吓的尿了裤子了,那个姑娘不是用脚一步一步的走,是像云一样飘过来的……
他吓得哇哇大哭起来,甲甲捂也捂不住了。这时那个姑娘说话了:“你个小子真大胆啊,咋把一个人领到咱家来了,你不知道咱爷爷是厉鬼啊,他专门害人的,尤其是小孩子,他最喜吃小孩子的脑髓了,赶紧,趁爷爷没发觉快送他走吧。”
甲甲害怕的说:“姐,我也是不得已的,外面下了大雨,我不能丢下他自己跑回来,就——”
二小傻愣愣的看着甲甲,不知这是怎么回事,这时甲甲委屈的流着泪跟二小说:“二小,是我骗了你,其实我不是人,是鬼,我是怕你知道我不是人了就不跟我玩儿了才瞒着你的,这也是我不带你来我家玩的原因,赶快走吧,不然你要没命的——”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二小被甲甲和他姐姐一人架一只胳膊往门口走。“到底是谁呀?”
又是一声恐怖的闷喝,三人都吓坏了,二小只听甲甲跟姐姐说:“别理爷爷,咱赶紧把我朋友送出去,他要罚就罚我吧。”
说罢开开大门把二小往门外猛地一推说:“快回家——”
就死死的上了大门。慌促爬起来就跑的二小听到后面甲甲尖利的哭嚎声。他被爷爷打了。他跑着想着就一头栽倒了地上。
早起的鸡啼把他叫醒了,天还没有亮透,到处是深蓝色的,他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正琢磨昨晚是不是做梦呢,往后一看,吓得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了:这是南地的一个坟场,密密麻麻的坟堆像旗子一样摆在田地里。
不错,甲甲是鬼,他昨晚去了他的坟里。
他因此病了一个多月,他在病里想起来了,甲甲的家他为啥觉得熟悉呢,是因为那是活人给死人造的纸屋子,当然应有尽有花花绿绿的好看了。
当然,他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甲甲,他也不敢在晚上去那个柳树下了。
我们当时听了她这个故事都吓坏了,到了晚上果然不到处乱跑了,不看电视时就在自己门口和当街玩儿一会就回家了。
这时候想起来很可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