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仍在，悬空而撑。今生续命，渡我凡尘。

百转迂回，情愫依在。四时之花，常落追忆。

星恋织云，藏匿其中。鸟雀娇啼，羽鹤成双。

月已圆满，人未团圆，啼鸟落花，徒显清幽。

红尘清苦，潇洒一遭。辗转宿空，誓以结痂。



“没想到自己真的又回到了这里，一切还是如此的熟悉，似乎我们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胡婈綪吸了一口纯净的空气，脸上重现了久违的会心一笑。就仿如最初相识般，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忧伤，却又如此的不染凡尘。

她那弯浅浅迷离的笑颜，再度吸引了慕容筱庚悸动的心。

这里没有硝烟，更没有战火，没有世间的一切纷纷扰扰，有的只是安逸和祥和。

曾经在这里，慕容筱庚拥有过此生最美好的场景，而给予他这份美好的，便是眼前如栀子花般温婉洁净的红颜，胡婈綪。

“世人不知有因果，因果又何尝绕过谁？只是菩萨畏因，众生畏果罢了。我们缘起于此，自然也要缘灭于此，缘起缘灭又岂是偶然？轮回苦渡，终究还是回到了原点。”胡婈綪看着满山飘落得山花，片片花瓣，都记载着她与慕容筱庚曾有过的往昔，那些刻骨铭心的点滴。

“流年岁月，子规为伴，花落尘埃，更护春泥。你我相遇，莫过于凡尘间的因缘巧合罢了。只是凡尘的喧嚣杂念，让彼此都失去了原本的纯真与善良。无偿便无果，有偿便有因，试过方知这尘世间的一切，其实冥冥之中早已安排”他望向久经世俗仍旧不染淤泥的胡婈綪，心中一片恬静，万事的万事，似乎都已足够！



明明一切都是如此的美丽，为何却在这片美丽的背后会充满荼毒，让本是天造地设的神仙眷侣，变得泥足深陷，无法自拔，直到互相伤害

“你的府第里为什么会修有秘道可以通向户外？”

“当年我和我爹被李林甫囚禁在慕容府的时候，就是没有的逃生的秘道，以致我爹才会丧命。此秘道是陛下派我前往蜀山作画时耗时一月所挖，目的只是为了避免再次被人囚禁却没有退路。

本想借安禄山之手摧毁皇城，救你出来。偏偏，潼关不破止步不前。幸有秦玉漪心生妙计，要我化身细作，混入皇城诱使哥舒翰出兵。于是我便将计就计，顺利让潼关失守，引你们前往蜀山避难。而这秘道便成了我实现诺言的最后的希望。”

胡婈綪默不复语，只是在衣袂中拿出了一件一直随身携带的饰物。吊饰与月亮的光芒融为一体，相得益彰，在黑夜中，发出了幽碧的寒光

“这块玉佩？”慕容筱庚从脖颈上取下了与其一模一样的孪生白玉。而这块玉也似乎终于找到了归属，在圆月的普照之下，同样发出了幽碧的寒光，那是一种相逢后的喜悦！

玉亦如此，人却殊途，为何？

“还记得你这块玉是哪里来的吗？”她只是黯然的问了一句，这对孪玉背后，到底藏了什么秘密，让这彼此相爱的人走上了穷途末路？

“是当年我爹在这座山捕获一只雪狐时捡到的，自此之后，我家摆脱了贫困，成为了大户之家。可以说都是那只雪狐和这枚玉佩给我家带我的幸运。”

“幸运？没错，它是给你家带来了幸运，但却给我带来了不幸，给苍生带来了不幸。”寒月的余晖洒在了她白璧无瑕的脸上，一抹清泪从她的眼角滑落，青丝飘动着，不经意间，停在了她如花之柔的红唇上。

她是如此的遗世独立，依旧给人以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为什么这么说？”她的那份伤悲总是能片刻间就渗入了慕容筱庚的炽热的心里，淡淡的，却又刻骨销魂，让人难以忘怀。

“你爹可曾跟你说过，他是怎么捕获那只雪狐的？”胡婈綪不再遥望那轮明月，转向了慕容筱庚。星眸中带着几许愤慨，深深地望着他那双浑然不知渊薮的瞳眸，轻叹了一口玉气，难舒心恨。

“他，没有提过。”他爹用雪狐的皮囊向李林甫换来了数两黄金，开始小本经营，致富后取了我娘，然后才有了我。他爹时常说我们家有今天都是这枚玉佩带来的福气，但从来都只字不提的便是当年到底是怎么捕获那只百年难得一遇的雪狐的？

“当日，你爹上山打猎，不幸误入同僚所放的兽网被悬于树上，然后就这么过了两天两夜，不得自救。正是那只善良的雪狐，不忍见你爹就这么在山中活活饿死，于是它出手相救了，即使它明知道你爹上山就是为了捕捉它，但它还是救了你爹。它咬断了那根系于树藤的网绳，可是就在你爹坠地的那一刻，他竟然向那只救了自己一命的雪狐投以猎矛，让那只雪狐穿心而过，当场暴毙。而那块白玉便是从那只雪狐脖子上取下来的。”

“你说，是我爹将那只救了自己一命的雪狐给杀了，然后还剥了它的皮囊交给李林甫去领赏钱？这不可能，我爹不是这样的人，你血口喷人。”慕容筱庚怎么会相信终日诵经念佛，乐善好施的人，竟是用恩将仇报的方式白手起家的。

“我没有血口喷人，因为这一切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我劝我表哥不要多管闲事，他偏不听。因为他说他不能见死不救，结果你爹为了得到那数两黄金，不顾道义，活生生的剥了我表哥身上的狐裘，让他含恨而终”这里曾经承载了她和她表哥的欢声笑语，幸福甜蜜。只是天道不仁，到处行善积德，到头来竟让他遭此横祸！

“我爹剥了你表哥身上的狐裘？这”慕容筱庚想起了当日胡婈綪所说过的话，‘表兄福薄，救人一命，反遭恩将仇报。’难得就是在说自己的父亲？那他表哥就是不可能，这，太荒谬了！

“我表哥就是那只雪狐。你爹亲手杀了我青梅竹马的表哥，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加害你娘的原因，因为我也要让他体会一下失去至爱的痛苦。”

“你没有杀我爹，就是想让他像你一样饱受失去至爱的痛苦？”泪水在这个不可思议的事实中溃堤而落。

第一眼看到她的那刻起，她就带着一种莫名的哀伤，而这哀伤竟然是我爹一手造成的。

“我本是一只山野修炼的雪狐，自得道以来，从未杀过一个生灵。原本我们过着与世无争，逍遥快活的日子，就是因为李林甫的私欲，和你爹的贪图富贵，夺走了我和表哥的这一切。

为了复仇，我开始拜月炼形，希望能早日退尽狐身，化为人形。可是我只是一只道行甚浅的百年雪狐，根本就没有能力维持人身。七天，我只能有一天可以幻化成现在的容颜。但即使是一天，我也要下山找害死我表哥的凶手。都说李林甫素来爱到嫣红阁寻花问柳，于是我便卖身到了嫣红阁当了优伶，终于让我见到了他。

无巧不成书，我入住嫣红阁当天，当他知道我还是处子之身后，竟要收我做义女，还特别交代谁也不可以碰我的洁净之身。我是妖，我本可以轻而易举的将他碎屍万段，可是我没有，因为我要用人类的手段夺走属于他的一切，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人海茫茫，我苦寻多年，一直找不到当年的那个山野猎人，直到我见了你。当我认出那枚久违的玉佩，我知道，我要找的人终于出现了。”

“真没想到牵起我们这段孽缘的是李林甫和我爹。见到你的那一刻，我真的不敢相信，在芸芸众生中竟然会有如此超尘脱俗，倾国倾城的女子，原来是因为你根本就不是人。我竟然为了一只狐妖，弄得世间天下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呵呵，我也太可悲了。”

妖本无罪，可是荼毒的人类啊，是你们的私欲点燃了他们的兽性，而这一切都是人类咎由自取的结果。

“狐妖在你们人类眼中，永远都是污浊不堪的。因为在你们眼中，我们只是嗜血成性，杀人无数的妖孽，天生就是为了祸害人间而存在的。可是你们错了，世风日下，人早就不如妖了，我们远比你们想象中单纯善良得多。”

“人性的贪婪，早已逾越了兽性的残暴。的确，换做是我，我也会选择复仇！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你是怎么能一直维持人样不露狐身的？”

“在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知道我要杀的人已经全部找到了。为了让你们死得其所，我不惜练就邪术，来维持现有的容颜，因为我要你们自蹈死地的因我而死。

李林甫是罪魁祸首，所以他即使是千刀万剐，也死不足惜！而你，所谓父债子还，天经地义。你爹造的孽我本想让你来承担孽果，只可惜他还是比你先走一步了，这也许就是你爹杀我表哥的报应！

不过不管怎么，既然练就了邪术，就必须付出应有的代价。我把积怨都镇在了昙花里，三年期满，如若中秋月圆之夜你还活着，那么子时一到，昙花绽放之后我便从此灰飞烟灭，永不超生。”

她望向了青松旁边那株满载积恨的昙花，静静地笑了，因为只要等到昙花一现，一切就将变成须臾了，而她，也终于解脱了！

“灰飞烟灭？”我如果在今夜子时前依然活着，那她，就会从此灰飞烟灭，永不超生？

“今晚我们其中一个就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了，在此之前，你能不能为我们俩再画一幅画卷？我们认识三年了，至今仍没有一张属于我们俩自己的画像，终觉得有点可惜。”

“是啊，的确应该为我们所经历的一切留下点痕迹，也不枉你我曾经相识一场。只是这里没有文房墨宝，何以作画？”

“呵呵，我是妖，你忘了吗？”拂袖之间，作画的器材应有竟有。“现在不就可以画了？”

此刻的慕容筱庚是幸福的，因为他所绘画的是他和她之间感人肺腑的曾经，虽然他们都因爱生恨，做了很多不可挽回的错事，但至始至终他们都没有忘过够彼此一直都是对方此生的绝无仅有的唯一。

胡婈綪拿出了山洞中久置的古琴，弹起了昔日那首初次相逢时的小调，仿如初见。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纵心存余悸，却缘灭情断，转载承欢，思泪难寻。

沧月影碎雾朦胧，破镜重圆心留痕。

终难全

昙花一现，不知花为谁开？

你念我，可有我痴？你爱我，可有我深？”

彼岸，枯烛守候，可有人寻我。

对岸，灯火阑珊，独不见来人。”

一切尽如歌谣般，昙花一现，不知花为谁开？



画中，两人含情相对，紧紧相拥，不忍分离。后有青松相倚，苍天为伴，只知一段尘缘，终究源于无偿

孽缘已尽，昙花欲绽，一世浑噩，子去子来。



“我只想问你一句，为了我，你愿不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命？”胡婈綪最后一次拿出了昔日的昙花之毒，冰糖。

“我愿意。”他吞下冰糖的那一刻，是如此淡然。这一生，都为了她！

“我是害人无数的狐妖，死不足惜！为什么你要那么傻，竟然为了一只狐妖，连命都可以不要，值得吗？”看着这个憨厚善良的慕容筱庚，义无反顾的吞下了那索命的荼毒，她，掉下了幸福而又悔恨的眼泪，因为她错过了此生最爱自己的冤家，她生命中唯一的武丁！

“值得，因为你是我生命中无可取代的狐仙而不是什么害人无数的狐妖。一切都只是老天开的一场玩笑，遇见你，此生足矣！再见了，为了我，好好活下去。”

子时到了，催命昙花悄悄地开始打开了，而他们，也将永远分离，化作尘世间的一抹尘埃。

随着昙花慢慢的绽放，她，渐渐地开始虚无

“为什么会这样？不是说我死了你就会没事吗？你给我吃的不是毒药，真的是冰糖？不，不！”慕容筱庚紧紧地捉住了这稍纵即逝的双手，可怕的离别又一次在他面前上演。为什么上天要这么残忍，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这样惩罚这么一对彼此都甘为对方而付出生命的眷侣？

“傻瓜，我怎么舍得让你死，你的一生都为了我，我岂能都到最后了，还要让你替我去承受我此生所造的孽果。当初我之所以选择入宫，就是因为我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你。要我对你下手，我做不到，所以我甘愿选择了离开。原以为三年期满，我便会自生自灭，没想到，缘分还是把你带到了我的身边，让我临死前还能死在你温暖的怀里，上天算死待我不报了，呵呵。”

“你好自私，怎么可以每次不经过我的允许，就丢下我一个人独自离去，你不要走，不要一次又一次的离开我。”爱的有多深，抱的就有多紧，这一刻，失去，变得可以那么的消无声息

“呵呵，好好活着，不要留恋。我只是妖，没有了这身皮囊，我便什么都不是了。既然注定了不会有结果，那就不如洒脱一点，让我离开这凡尘俗世，为自己此生拥有的一切画上完美的句点。”

泛星的彩光照亮了无尽的黑夜，她在他的怀抱里临空虚度了，带着对他深深地爱意，化为了乌有，徒留给慕容筱庚的便只剩下回忆和那张临别时唯美的画卷

若干年后，他也走了，抱着那幅专属于他和胡婈綪的画卷，离开了人间。

画里，曾有一名俊美的男子搂着一只满怀幸福的雪狐偎倚在那颗古老的生死树下，永不分离！

昔闻箜篌琴萧瑟，结此千年宿世缘。

两足缠丝不曾分，爱如画卷永相传。

月有余辉，空撒叶缝，斑燻点点，浅照花下离人。

倾城悱恻，红粉之债，甘愿承担，索问因由，尽在不言之中。

今生与君逢，扬灰亦含笑，一生终无悔，只待有来生。

竹松之盟犹难忘，愁云难掩世间情。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