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们第五次面对面的交谈。
从时针指向二十二点的那一刻,他的心就被一日比一日更加强烈的还搀杂着一丝担忧的期待涨满了。担忧不是因为她的出现,而是害怕会不会又有什么特别的原因让她无法出现,这样的情况在已经过去的这段日子曾经发生过一次,而那个夜晚,江越度过的每一秒钟都可以用度日如年来形容。

“今天电话多吗?”江越等到芮青吃完了东西,才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他仔细地打量她,她看起来有些疲倦。

“嗯,还好。”芮青喝了口茶,将双手合拢,把茶杯圈在手中,茶杯里的水已经见了底,她今天喝得很快,江越为她又添了些热水。

“谢谢。”

“别客气,你是我的客人。”

芮青抬起头,微笑着看他的眼睛。江越喜欢她微笑时的样子,温和而平静,目光中透露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每多交谈一次,江越就比从前多了解她一分,他已经知道了她和他一样喜欢电影和电影音乐,他还知道了她有轻度低血糖,这是她爱吃甜食的原因之一,他知道了她已经出版了四本小说,一部长篇三部中篇,还有杂志社向她不定期的约稿,散文或随笔,他知道了她在上大学的时候就考取了驾照,但在那之后却几乎没摸过车,他知道了她喜欢冬天,喜欢下雪,喜欢马蹄莲,喜欢白色……但是,她还不曾谈起过她的家庭,更不曾谈过半句关于感情的话题。现在的芮青对江越来说就像是隔着一块毛玻璃,只能看到隐约的影子,而他真正想了解她的那部分却仍然是个谜。

“是不是打电话来的女性偏多一些?”

“可以这么说,如果单以性别来区分的话。”

“我想那也许是因为大部分男人在遭遇痛苦时羞于对外人提起,他们不想让人认为他们很软弱。”

“你也这么想?不过也很自然,这是个男人掌权的世界,男人从小就被教育成要勇敢,坚强,不服输,或者男儿有泪不轻弹之类。”

“你觉得这样不好?”

芮青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好不好,这就好比大多数父母都会教育自己的女儿要听话,乖巧,要有女孩儿样,可是,到底什么是女孩儿样?这就跟‘要像个男人’是一个意思。人类社会发展到今天,很多观念和行为上的准则已经形成了,很难改变。所以只能说从某种角度而言,女人要比男人活得轻松一些,她们更容易把自己的痛苦说出来。”

短暂的沉默,芮青的手指又习惯性地在杯壁上来回划动。

你有过痛苦吗?如果有,你会向谁说呢?江越看着她手指的动作,看着她半垂的眼帘,此时此刻会有什么样的思想在占据你的大脑?

“你是怎么成为志愿者的?”

芮青没有马上回答,这问题让她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半是思考半是回忆的表情。江越没有打扰她,而是出神地注视着她眨动的睫毛,那下面是一对藏着很多故事的眼睛,希望有一天我也能成为你的故事。

“一年多以前,”芮青的声音低柔而平缓,“我曾经就读的中学举行建校五十周年校庆,很多已经毕业的学生都回去参加了,我又见到了当年的班主任陈老师,她是我高中时的班主任,其实,我的初、高中都是在那所中学上的。她教语文,人很好,我非常尊敬她。那次见到她,她刚刚退休,她的爱人一直从事心理学方面的研究,在这个领域颇有成就。就是在那次校庆,陈老师告诉我,说她和她爱人建立了一个心理帮助热线,也就是‘蓝天’,借助她爱人的一些影响,‘蓝天’得到了保证其运行下去的慈善捐款。那时候,‘蓝天’已经成立快两年了,为很多人提供了帮助,这很吸引我,我开始参加‘蓝天’的志愿服务活动,并且开始学习心理学方面的知识,接受了相关的指导,就这样,我成了志愿者。”

“而且你很投入其中。”

“是的,能帮助别人是件快乐的事。”

那么谁来帮助你呢?江越看着她的眼帘投在眼睛下方的那道弧形的阴影,你看起来是如此孤独。

“说说你吧,为什么喜欢漫画?”芮青忽然问道。

“哦。”江越挠了挠头,“喜欢画画是受我父亲的影响。我父亲非常喜欢工笔画,你知道,就是画法非常细腻的那种。不过,我父亲从来没有上过正规的美术院校,早年,我父亲还在住平房的时候,那时候他还在上中学,院儿里有一位老教授,是教工笔画的,他和我父亲成了忘年交,我父亲对工笔画的热爱就是那段时期培养出来的,后来,虽然搬了家,我父亲却从没停止过绘画。我曾经和父亲学过工笔画,但是我得承认,那和我的性格不太合,再后来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上了漫画,其实,这就如同你喜欢写作一样,我们都找到了一种除语言之外还可以表达自己的方式,甚至可能比语言更有效。”

江越说完,他发现芮青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片刻后她的目光才转向了别处。那之后,芮青都没有再多说什么,直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