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在衡山南苑的南岳大殿内,一年一度的学徒考核正在紧张进行。大殿的中央正襟危坐的就是“衡山仙道”青松掌门,而分坐两旁的便是他的师弟青竹和青柏。这位青松道长,现在虽处垂暮之年,两鬓斑白,身形消瘦,似乎微风便可覆其身,但人不可貌相,二十年前,他的威名便已响彻武林。
衡山派历来便是中原名门显派,几百年来前辈高人传承下来的衡山剑法早已经过千锤百炼,几无瑕疵,但青松凭其超人才智,硬是突兀求新,悟出一套“无痕剑法”独闯江湖,一时间剑锋所指,群雄顿首,衡山威名从此武林大振。而今他年事已高,便很少在江湖中走动,但是他的威望却有增无减。放眼天下,很多习武之人都想拜入衡山门楣,在青松手下学得一招半式,也好他日闯荡江湖,锄强扶弱,行侠仗义。青松的两位师弟亦属武林中一流的高手,只是因为他们天性淡泊名利,很少行走江湖,所以武林中知晓他们威名之人并不多。
青松于早年收了两名弟子,但是时江湖混乱,邪魔盛行,青松的两名爱徒不幸在铲妖除魔的混战中惨遭毒手。他一时心伤神悲,便一直没有再收弟子,后来因缘际会,青松偶遇两名孤儿,他年岁既高,见两名孩童孤苦无依,突生慈爱之心,便将他们收为关门弟子。大弟子名为萧遥,外号“逍遥剑”,他天赋很高,虽在衡山派内年龄不大,十八出头,但是练就的衡山剑法却早已在武林之中享有盛名。二弟子却是一名女子,唤为飘雪,人称“娇芙蓉”。她并无姓氏,缘何叫飘雪,只因当年她被救之时,天空飘雪,青松盼她长大之后亦如这絮雪纯白无暇,故此得名。他话不表,且看衡山派内的比武。萧遥和飘雪不愧是得到青松的精心指点,很快他们就在比武中脱颖而出,现在剩下的就只有青竹的弟子刘书文和青柏的弟子赵长远。可是当叫到刘书文下场和萧遥比武时,众人这才发现原来从比武开始到现在书文一直不在。如此重要的场合,书文竟敢不到,青竹的睡脸顿时布满了阴霾。虽然在衡山上下,众人都知晓刘书文乃是全派最为懒惰之人——他平时极少出勤练武,经常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几乎不与师兄弟谈天说地、打闹嬉戏——但是他竟敢蔑视这最重要的考核,视衡山门规于无物,在场的所有弟子不禁都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马上去把他给我找来!”青竹向旁边的一个弟子叫道,言语哆嗦,似已气急,“我怎么收了这么个胆大妄为的孽徒!”
众人心中却都知道,这个青竹师叔,言语似对书文恼怒非常,但派内谁不知道书文如此乖张,就是让他给宠出来的。
众人也怎会知晓,青竹其实是很喜欢书文这个徒弟的。书文外表似放荡不羁,但他实际却是一个比任何人都勤奋执着之人,练武悟性之高也是他生平所未见,这些他从没有和他人言及,甚至连他的师兄弟他都没有提起。
青竹当书文的师傅教书文的极少是武功,更多的是天道命理、人情伦常和四书五经。由于他几乎没教书文武功,而只是一味的教书文念书习字,所以其他师兄弟都以为书文是一个懒惰之人,他们又怎会知晓书文空负超凡之才,却无处施展。如此日久,书文便误会青竹埋没自己,所以有时故意行事乖张,用以发泄对师傅的不满。其实书文哪里知道,青竹这样做却是有不得以的苦衷。
众人找到书文之时,他正在埋头昏睡。众人无论怎么叫他,他都鼾声如雷,众兄弟们没有办法只好把他架到大殿之上。青竹一看,这还了得,这孩子是越来越放肆了。正想大发雷霆,给他一巴掌,这时青松却摇了摇手,示意他不要失了气度。
“掌门,刘师弟看来是喝了不少的酒。”赵长远很小声地回禀道,不时还用眼睛瞟了瞟高坐堂上的青松掌门。因为在衡山派喝酒乃是一大禁忌,如若累犯三次则有可能被逐出师门。
“赶快用水给我把他泼醒!”青竹再也忍不住了,如此不成器的孽徒将自己的老脸全给丢光了。
书文正在幻想自己游历名山大川,身心舒适,格外惬意,突然之间自己便似掉入千年冰窟之中一般,全身骤时一冷,美梦便被惊醒。他睁开双眼,只见自己正处大殿之内,众师兄弟全一声不啃的盯着自己。书文见飘雪偷偷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身后,他转身抬头一看,发现青竹两眼发红,双手发抖,正恶狠狠的盯着自己。
“马上开始比武!”青松挥了挥手。
很显然书文不是萧遥的对手,只一个回合书文便被打趴在地。
‘酗酒’事件之后,衡山派上下对书文的态度更加不好,大家都视他为全派的耻辱,不屑与他交谈,甚至连坐席进膳都不愿和他一席同坐。而书文也因为违反衡山门规,被罚至后山挑水种菜。
这对书文来说却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在厢房住着,师兄弟都不大和他说话。自己从小父母双亡,很早便开始接触这人世间的冷暖心酸,自己性格本是十分外向,可是青竹对自己的特殊‘关爱’导致自己很小便和其他师兄弟没有共同语言,久而久之,他便与师兄弟们离得很远。不过有个人书文却是非常愿意与之相处的,她就是书文的师姐飘雪。飘雪较书文年长几岁,从小便以书文师姐自居,所以每当书文遇到困难,飘雪都会施以援手和关怀。在这寂寞无缘的衡山,书文自然非常希望能有一个像飘雪那样的姐姐关心自己。
“书文,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吃的来了。”书文刚浇完水,正在看书,这时飘雪提着一篮子的饭菜向他走来。
“让我猜猜,难道今天我有口福,能吃到腊子鱼么?”书文放下书。
“那倒没有,我给你带苹果来了。这可是最大的一个!”飘雪笑着递给书文一个又红又大的苹果。
“哇,这个在南方很稀少的啊。”
“是啊。今天泰山派掌门横涛前辈来拜会师傅,顺便从山东带来的。”
“你吃过了么?”
“早就尝过鲜了。我分到的也和你的一样,味道很不错的!”飘雪说着好像又回味起刚才吃苹果的那种甜美了。
“这个我们一人一半,看你样子就知道你爱吃。”书文说着就要将那苹果一分为二。
“你一个人吃了吧,我早就吃过一个了”
“来,给你。就权当谢谢你这些天对我的照顾,同时我还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呢?”
“臭小子,就知道你不怀好心。说吧,要我帮什么忙?”
“我跟你说,你别告诉其他人那才成!”
“行,到底是什么忙,以前我帮你还少么,再这样吞吞吐吐的,我可走了啊!”
“师姐,你不知道,师傅他从我很小的时候起,就一直教我读这样那样的书,教导我做人要光明磊落,维护武林正义什么的,至于剑法、掌法、内功心法诸如行气导行的法门他提都没跟我提过!我想学武功,你把掌门教你的转教给我行不行?”
“这个啊…可是师傅说不能随便将他传给我们的武功另传他人啊”飘雪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为难的表情。
“我们都是衡山派的,而且是同门,教给我怎么叫作另传他人呢?要不你每次教我就只将剑法在我面前演练一遍。你想,像掌门传授的那么高深的武功,我看一遍也不能完全体会的。并且你只练,我不问你我不懂的,不就行了吗。就只当你在我面前练功,衡山派门规中有不准你在后山耍剑的条文吗?”书文那能这么轻易放过这一丝的机会。
“嗯,这个我还是得请教一下师傅才行。”飘雪仍旧迟疑。
“师姐,我知道在这世上就只有你对我最好了。你都不帮我,那我真的…呜呜呜。”书文知道不掉下几滴眼泪,飘雪是不会动心的。
“呀——!服了你了,每次不答应你,就拿眼泪来对付我,好吧!”
“好——耶!我就知道师姐你最好了。”书文立马破涕为笑。
其实,每次青竹给书文传受武功,都只是在他面前以极快的身法演示一遍,随便讲解几句就算完事,而书文很高的悟性,也不需要青竹怎么讲解。但是由于青竹有意不让书文走入习武之途,而书文的悟性又极高,所以有时候青竹故意教错,让书文自己去思索一个永远没有正确答案的谜题。不过现在不同了,飘雪耍出来的招式较之青竹不知慢了多少倍,而且一招一式,没有纰漏,凭着书文的智慧,很快他的武功便有了飞速的提升。
这一日,书文两年之期的惩罚也总算满了,他又可以回到原来舒适的厢房和众位师兄弟一起生活了。不过最让他开心的是他又可以经常有事没事的去找他的师姐飘雪,和她聊聊天,或者趁着闲暇下山玩耍。当然自己现在武功今非昔比也全是飘雪的功劳,若不是她背着青松掌门向自己展示衡山上层剑法,自己如何有今日的进境。对,他要去找飘雪,哪怕闲聊几句也好。
“大师兄,师傅这次派我们去干什么?”在西厢阁,书文隔着园窗只见飘雪正和一人说话,书文不用猜便知道那窗后一人便是萧遥。
“师傅想叫我们去华山给枯木道长送一封信。”
“什么信这么重要,还需要我们一块儿去?”
“师傅说了,这信很重要,一定要我们亲自将信送到枯木掌门的手上。你难道不想和我一起去么?”说着萧遥将飘雪的双手握在了自己的胸前。
“我当然愿意和师兄一起去了。”飘雪娇羞的低下了头。
这一幕被书文看在眼里,他只觉得自己头脑忽然变得一片空白,他只是呆呆的透过窗户凝视着里面的飘雪。
书文也不知道在后山呆了多久,此刻他最想的莫过于喝酒。是啊,一醉解千愁,可是他的身边却没有酒。今晚的月色比以往好像都要昏暗了许多,正所谓景随情伤,书文需要一种方式来发泄自己的失落。练武,不错只有疯狂的练武才能让自己不去想今天看到的一切。痛苦促人奋进,这句话说得一点都不错。今晚的书文耍起衡山剑法比以往任何时候威力都要强大。书文练得正酣,忽然从树丛后面冒出来一个黑影,这个人面蒙黑巾,但从武功路数来说,很明显是衡山一路。而以他的武功要刺杀书文简直轻而易举,但显然这个蒙面人没有一点要伤害书文的意思,只是他为什么要面蒙黑巾呢?
这个人耍的很多招式是连飘雪都不知道的,所以书文停了下来,潜心看这位高人演练剑法。这个高人无论出招的力度,角度都把握得非常适宜,并且一气呵成,连贯自然,他出招的速度之快,书文生平未见。
“前辈莫非和我们衡山派有莫大的渊源么?”书文很恭敬的撤剑抱拳请教道。
“只看不问,不犯毒誓,书文你好自为之。”黑衣人道。
是青松掌门!书文从语音中听出来,这个黑衣人就是青松。原来书文每次熬夜在后山练武,都被青松看在眼里,他被这个小伙子的勤奋努力所感动,同时也非常惊讶于书文的聪明智慧——只是在旁边观摩飘雪练剑,就能将衡山上乘的剑法了然于胸,而逍遥和飘雪两个虽经自己精心指点,但是达到的境界却和书文有着很大的差别。衡山派虽然现在在武林中可与其他门派平起平坐,那是因为自己及其师弟影响仍在。如果哪一天自己不幸去世,自己所创之绝学后继无人,那么岂不遗恨人间。
而逍遥和飘雪虽然天资也属上乘,但是却无法在武学造诣上超过自己,和驾驭“无痕剑法”这门变化诡异的武学。书文则不同,他内外兼修,早年在青竹的教导下潜修武德,天资更是当今天下继承自己绝学的不二人选。而且自己十年前在与独一门门主号天比武之时,被号天掌力震伤五脏六腑,功力剩下不到一成,虽然外人并不知晓,但是如果哪一天真正到了自己非亲自出手化解武林恩怨之时,自己如何处置?
“每天晚上十点在此等候,不要对任何人提及此事,知道吗。”青松突然停止舞剑,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是,掌门师伯。”现在书文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终于有人可以真正的教自己武功了,而这个人竟然是掌门。
青松的“无痕剑法”确是当今武林一绝,虽然书文才智过人,但是只看不能问,加上这门武功本来就极其难懂,所以最初的几个月书文根本没有什么进展,但是他知道时间和耐心是最好的武器,正所谓只要功夫下得深,铁杵也成绣花针。所以书文最开始只求强记剑招、步法,不去深究其中精妙。等到青松传完之后,他将整个脉络串连起来,在练习中用心体会剑法的奥义。这种猜测内功心法的本事是他从小就开始练习的,可以说无师自通正是他聪明过人的表现。尝试运用自己所猜测的运攻心法用于“无痕剑法”,和青松耍起来的威利相比不断进行比照,找出可能的运功要诀,这个过程其实也就是一个创立新武学的艰辛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书文找到了很多不同的运功心法,但是他们为什么不能发挥“无痕剑招”的最大威力,书文也试图进行分析。就算是武功一流的高手,在青松的精心指导下,练成“无痕剑法”最快也得十年,可是书文不知运功心法,没有人指点,虽然最开始进度缓慢,但是当书文经过无数次试验,最后终于找到“无痕剑法”的要旨是“出剑无痕,人剑合一”时,只短短的三年,他很快就练就了“无痕剑法”。在这三年中,他每天起早贪黑,用心钻研,后山竹林也成为他练武的专用场地,这有可能是青松的暗中安排。在这三年中,书文度过了他最失落的日子,是啊,一个少年情窦初开,爱上了一个大自己五岁的师姐,而他的师姐只是把他当成亲弟弟看待,初恋的失败在很大程度上促使了书文发奋攀登武学的高峰。
时间是飞速流逝的,转眼间原来的小师弟长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但是书文的相貌不是英俊的,把他扔到人从中,你很难看出他的与众不同来。但是他天生有一种孤傲冷峻的气质,使人刮目相看,他便是特立独行的孤独剑客。
青松自从将“无痕剑法”教给书文之后,暗中一直在观察他的练功进度,当他看到书文果然不负所托练成自己的绝学时,他心中的大石也就放了下来。但是在平时的弟子训诫中青松总是表现得对文书很不满,总是时不时地罚书文到后山挑水种菜。书文当然明白师伯的苦心,师伯是为了使其他师兄弟不去打扰自己练武,所以专门这样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