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金陵陈氏百货的二少爷陈炎冬,还未曾想过会坐上这趟火车前往天津。
兄长就这么走了,丢下家业,丢下父母,还丢下了未婚妻。
陈炎冬做不到这般无情,他是有着一颗与兄长一样怀着天下的心,但这颗心却比兄长的柔软许多。他还要顾及身边的人。
他忘不了那个清晨,安歌站在阳台,那仰头闭眼似充满希望又似孤独绝望的样子。
每每见她不经意的垂首淡笑,他的心就会揪着疼,总觉得这般好的姑娘该有个美好安定的未来。他告诉自己,要替兄长照顾好这个女子。
陈家的早餐桌上已经冷清了好多天,陈鸿博依旧躺在床上进食,陈夫人也总是愁容满面,话不太多了。
富察德明向来遵守“食不言”的守则,吃饭的时候总是安静极了。剩下安歌和陈炎冬这两个小辈却也因为报纸的事情,不敢当着家长的面说无关陈炎夏的话题。
兰嫂小跑着将今天的报纸送过来,说是送报的小子路上摔了腿,所以今日才迟了。陈夫人点了点头,让兰嫂多给些钱,好让孩子去看看医生。
陈炎冬与富察德明人手一份报纸,同样皱眉看着最新的消息。而这报纸上的新闻无非就是哪里发动革命,哪里军阀又打起来了,哪个家族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些于富察德明来说,着实看戏一般。
陈炎冬的表情忽然化开,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身边的母亲好奇问了问,他淡笑一声没事。心中却在暗喜,日租界的警局终于耐不住整个金陵学生的抗议,以及各路文豪的联合申明信,终于将连先生给放出来了!
“二少爷,有您的电话!”兰嫂过来,规规矩矩地汇报。
陈炎冬对着众人说了声“慢用”,便起身离去。
安歌几乎也跟着起了身,紧张起来,不知这通电话是否又跟革命的事情有关系。不过好在她只是稍稍离了椅子几分,看见身旁的父亲时,又急忙端坐了回去。
富察德明倒是没有注意到女儿的异样,他随意翻看了几页报纸,视线忽然一顿,他的手就开始颤抖了,就连呼吸都急促得好似随时都会断气!
富察德明在桌下轻轻踢了踢女儿,然后强忍着最后的镇定对陈夫人说了声“慢用”,便拉着女儿离席。期间,他还刻意经过陈炎冬的位置,将桌上的那份报纸也拿走了。
“爹?怎么了?”安歌紧紧跟着父亲,声音也不敢太大。父亲向来注重礼数,今日的反常着实让人有些意外。
富察德明只是摇头,问了陈炎冬在哪儿,然后拉着女儿大步过去。
陈炎冬还在书房接听电话,神色有惊有忧。
这电话是连翰墨打来的,说他昨夜被放出来了,但现在已经在前往天津的火车上了。他要去那里聚集爱国志士,一起保家卫国!
两人简要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陈炎冬心情有些澎湃,所以转身瞧见安歌父女的时候还吓了一跳。
富察德明没有多说,只是神色紧张地将两份报纸递了过来。
报纸的最后一页印了一张人群聚集的照片,几乎占了半个版面,而陈炎夏则无比清晰地在那照片中间!
这新闻的标题是:天津发动革命,爱国志士纷纷响应。
粗略地浏览了内容,陈炎冬竟然也呼吸紧张起来。他的兄长……居然是这次革命的发起人!
“炎冬,此事不能让你娘知道。你爹已经这样了,若你娘再倒下……”富察德明叹了叹气,有着说不出的无可奈何。
陈炎冬此刻的心情是说不出的五味陈杂,看见革命大军在兄长的带领下又多了一分希望,他本该激动,甚至拍手称好。只是,在父母和安歌父女面前,他又觉得难过。
这报纸一登,便是没有了回头路。
陈炎冬很快平复了心情,将报纸收好,说道:“多谢伯父提醒,炎冬会处理的……”只是视线转向安歌,他的后面的话就断了。
若她知道了,会不会也昏厥过去?陈炎冬顿了顿,重新拉开温柔的笑:“安歌,你和伯父先回去吃饭吧,我……”
“炎冬,别瞒着了。安歌也该知道了。毕竟她能不能成为炎夏的妻子,就看这个了。”富察德明一句话堵得青年震愣,还来不及反应,手中的报纸就被抽去,呈现在安歌的面前。
后者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整个人摇晃了两下,好似随时都会倒下去。陈炎冬伸了手想要搀扶,安歌却生生站住了。
报纸上的陈炎夏高呼革命口号,宣传爱国之心,根本没有提及家人乃至她……
这个狠心的男人,真的要将她推向生活的边缘,不管不顾,任凭她随意嫁人,或是孤独终老么?
“安歌……我哥他……”陈炎冬看着她强撑着不倒的样子,心脏纠得更紧。她若昏厥过去,他还能抱她寻找医生,等她醒来,也许他就能找到一条更好的安慰理由。可她现在这般倔强站着,只会让人心中更加不安,既怕她随时倒下,又怕她做出傻事。
“炎冬,什么都别说了,安歌她必须接受这个事实。”富察德明推开青年,拍了拍女儿的肩头,虽然严格,但疼惜女儿的心情从未变过,他道,“你若愿意继续等他,爹便陪着你,但你若应了这退婚书,爹立即带你走。”
这注定的选择还是要到来,可不管安歌她如何抉择,富察家的颜面都已经丢了一半。她在袖中握紧了拳,下唇咬得发白,心中宛如正有一艘遭遇暴风的小船,而小船上的人儿,不知是该继续待在船上死撑着,还是跳入海中以求自救……
这对父女沉默得厉害,就连他们身后的墙壁都似阴冷起来。陈炎冬也握了握拳,温和地打破了这寂静,他道:“我这几天就去天津把我哥带回来,给大家一个交代。”
乌黑的眸子像是豁然亮了起来,安歌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温暖的青年。明知陈炎夏心之所向,他却还要为了他们,去做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