啸声起处,卷起地上残叶,铺天盖地的压向剑雨留香林前道。突然的变故,惊得众人后撤了数步,才止住心中的慌乱。
李语羚见尊师令狐雪云暴怒,定有心头难解之恨。但他始终不明白一个和她年纪相差很大的人有什么过结,令她如此大发雷霆。
剑雨留香林前道的一招云散烟消,早迫得李语羚招架不住,刚才的大话再不能说上口。但他经历过几次凶险的恶战,虽没有必胜的把握,但他守住自己的全身要害,和他周旋。只要剑雨留香林前道三招内胜不了他,他就不算是输。
可剑雨留香林前道点名是要会会他的玉女剑法,他自己对玉女剑法可没有深究,又不能使别派的武功。眼见剑雨留香林前道就要抓到自己的左肩,情急中,想到那招“微风草岸”,险险避过。
剑雨留香林前道见他使的招像女人那样扭捏,竟还能避过他的那招最得意的剑法。当下双手暗云如涛劲风,劈头盖面的向他罩去。
李语羚在闪避前一招时,便空门大露,剑雨留香林前道抓住这大好机会,出招进招自是狠辣无匹。意在这一招一出,不伤了敌人,也让他束手投降。无论力度,还是准头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在场的人,无不为他喝一声彩。
李语羚偷眼瞟了令狐雪云一眼,希望能得她指点,可令狐雪云投向他的,只是冰冷的目光。仿佛在说:“要是连他也赢不了,你从此后别叫我师父,也不要在江湖上混了。”
李语羚的目光与她的目光相接,顿觉凉气袭人。但他是个不服输怕人瞧不起的硬汉子,见对方攻出的,乃是第一剑。心中虽有些害怕,但他定了定神,剑雨留香林前道的双掌,也攻到了自己的后背。他避开时,后背早露出了大大的破绽,剑雨留香林前道也正抓住这点,李语羚只觉一股冷风袭上自己的背心。直觉提醒他再不避开,只要他这一掌拍得实了,不但玉女剑派的声名受损,就他自己的性命,已难保全。
当下向后纵出,使的本是《玉琼剑谱》里曾记载的轻功身法,夹着宇文衡洋的拳法,稀里糊涂的再使上玉女剑法的第二剑,不留一点痕迹。看得全场惊呆,谁都认为他再逃不出剑雨留香林前道的掌心,谁知他巧妙的一招,躲过了一劫。但武学上的高手,谁也看得出来他是三招连使,只不过用了点小小计策,把剑雨留香林前道瞒得很好。
剑雨留香林前道怒喝道:“小子,当今武林,还没有人能躲过我三招的。”他再没了初时谦虚谨慎的风度,攻出的招越来越快,越快越狠。如疾风骤雨般罩向李语羚全身的要穴,李语羚自说让他三招,在这第三招上,他绝不能出手还击。
剑雨留香林前道抓住这点,一进招就是杀招,毫不留招自卫。他见李语羚招出诡异,似是而非,自己也非是庸人,虽深研玉女剑法多年,但他生平所学却驳杂繁复,比李语羚见闻广博,使出一招“孤婺齐飞”,却杂了几派的武功。李语羚本疲于应付,哪能在短时间内看清他的招数,眼见得闪避不及,硬着头皮,不退反进。
剑雨留香林前道没和他交过手,也不知眼前的少年的武功根底,骤见他迎了上来,倒抽一口凉气。所发的招,迫不得已暗自收回。但招已使老,要想收缩自如,倒令他有几分为难。他为了在众人面前摆足面子,强行将使出的招收回,震得肺腑气血逆流。只得暗运真力,咽下翻涌上来的血啧。
却见李语羚并未出招攻来,早飘身退到一旁。他哪能忍住这口恶气,抢步攻了回来,震得地上的碎石乱飞,木叶翻走。
李语羚见他着实动了真怒,只得处处留心。自己只记得玉女剑法梅花玉露十三剑的剑名,却再想不起每一剑怎么出招。突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暗叫一声:“糟糕。”迅速游走在人群围成的圈子中。剑雨留香林前道见他游走,不知道他又在玩弄什么玄虚,不敢贸然出招。但迫于众人在场,不能损了自己半生威名,一出招就迫向李语羚的要害。李语羚全忘记了玉女剑法的所有招式,见他出招快捷,也不示弱,还了他几招快招。峰上又聚集了不少武林中的高手,眼望着李语羚虽然难于应付这场败局,可剑雨留香林前道也无可奈何。再如此纠缠下去,谁胜谁负还难能预料。
忽听人丛中一声娇喝道:“饭桶,闪开。”
剑雨留香林前道听到声音,向圈外一闪,早不见了他的身影。李语羚寻声望去,只见空中飘来一条白影,几个兔起鹘落,已跃入圈内。
再瞅来人,她白巾蒙面,眼睛里透出来一股让人难以琢磨的光。看她的身法,倒有几分像是江湖上传闻中的蓬莱仙岛上的潇湘剑派的弟子。李语羚虽曾听父亲说过,但不能确定潇湘剑派的弟子远来此地所为何事?
在那女子跃入圈中的瞬间,令狐雪云冷喝一声道:“你终于来了。”
李语羚越听越茫然,越来越怀疑眼前的怪人是否真正的令狐雪云,她怎能认识武林中的后辈?难道她根本就没在断崖上生活,而是在江湖中行走,是以知道江湖中发生的所有大事?
只听那白衣蒙面女淡淡的道:“家师是不能来了,小辈们听说玉女剑派撞响罄钟,两派是多年的知交,岂能不救?要不是此次南来,还不知贵派发生了巨变。”
令狐雪云冷冷地道:“多谢了,玉女剑派的家务事,不劳你费心。”
李语羚才隐约明白,玉女剑派同蓬莱的潇湘剑派多少会有那么点关系,或许令狐雪云和眼前女子的师父曾经有什么交情?
那白衣蒙面女冷笑道:“玉女剑派的玉女剑法可令武林同道堪忧啊!不知道玉女剑派的前辈们躲到什么地方享乐去了,就凭你一个怪物和一个年少的少年,能成什么大事?”
她话音未毕,但听扑的一声,脸上已多了五道深深的指痕。在场的人,谁也没看清是谁出招扇了她的耳光,也不知道在场众人谁有如此厉害的功力。
那白衣蒙面女顿觉脸面发热,进而发疼,怒喝道:“谁?有本事就站出来,我蓬莱潇湘剑派还从来没怕过谁。”
她话音甫毕,扑的一声,脸上又多了五条浸红的指痕。在场众人无不惊诧。就连李语羚也没看清是谁出的招,他望向令狐雪云,只见她端坐在火堆旁,一动不动。他又将目光移向在场的诸人,但那些所谓的武林中的高手,没有一个是可疑的人物。
那白衣蒙面女两度被人羞辱,眼睛不停的在场中扫动。她能骂剑雨留香林前道,武功智慧,自不在自不在他之下,李语羚本就是个难得的剑学高手,剑雨留香林前道虽大有赢的把握,但他攻出的几招,也没讨到好去。比剑雨留香林前道武功还高的高手都看不出来,她这两耳刮子已自是白挨了。
她虽忍住不骂,但说话的速度却加快了不少,令人听来,就像是在念什么经书一般,没人能听懂她的话语。李语羚忙捂住耳朵,暗想,她说话的速度突然间加了数倍,是否父亲当年曾说过的“天姥之音”?
天姥之音威力无穷,当年潇湘剑派的无极雨黎翠花一念,围攻她的四大武林中响当当的武林高手便耳目失聪。从此威振江湖,她潇湘剑派的声名也逐日飙升,成为武林中的一大翘楚,曾与七星剑派齐名。只因她是地处深海的僻远之岛,又常有中原人士去仙岛上寻仙问药,打扰孤岛的幽宁,多留在岛上保卫小岛,守护自己的门派。是以多不在武林中走动,但声名震动南北武林,谁见了白衣蒙面的女子,都会首先想到是蓬莱潇湘剑派的弟子。
李语羚见令狐雪云左手一扬,朝圈内的白衣女拍至的。
李语羚高叫一声道:“都捂住耳朵。”众人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都将耳朵捂住。令狐雪云虽朝她拍了一招,但那白衣女闪得比她还快。竟让令狐雪云一招拍空,令狐雪云见她能躲过自己一招,当下更不答话,掌影如云般罩向白衣蒙面女的全身要害。
令狐雪云懂得破解天姥之音的方法,但她终出招过慢,再出招时,已被那股难听的声音所控制,愣她是江湖上一顶一的高手,落如入蠹中,就难以脱逃。李语羚虽捂住双耳,但天姥之音一出,就像有一股强大的气流控制住自己一般,让自己既难受又无法出招攻击别人,还让自己头晕目悬,难受至极。白衣蒙面女此时只用了两成功力,还不至有性命之忧,要扭转整个局面,易如反掌。
眼见得李语羚师徒俩就要受困,那白衣蒙面女娇笑一声道:“此事与众人无关,这臭老怪物,还蒙得我好惨,就让我教训教训她。”说毕,一掌拍出,她意在扇上令狐雪云两耳光,便即作罢。忽听得一声轻响,早有人跃入场中。
那白衣蒙面女怒喝道:“你是谁?敢来管本姑娘的闲事?”
李语羚一看,见是个风流倜傥的少年公子,穿着一身玉带貂绸,锦衣华服,俨然富家出生。他朝李语羚不屑地扫了一眼,对着白衣蒙面女笑道:“在下宁啸云,想一睹姑娘的风采,冒昧前来。”
白衣蒙面女怒喝道:“那已不能阻了本姑娘的雅兴,本姑娘想扇这老怪物两耳光,以泄心头之恨,就有劳宁什么公子带劳了。”
宁啸云满面堆笑地道:“只要能见到姑娘芳容,扇她两耳光算得什么,就是要我宁某上刀山下油锅,也在所不辞。”
李语羚见白衣蒙面女停住不再说话,忙护在师父令狐雪云身前。令狐雪云将他推开道:“为师还没那么老不中用。”
宁啸云见令狐雪云脱了白衣蒙面女的掌控,急于在她面前争得好感。右手成爪,抓向令狐雪云的脖子。令狐雪云本在同李语羚嘀咕,没在意他袭来的一招。陡听见风声吹动,反手一掌劈了出去,她这一掌,只用了二成劲力,和宁啸云的爪一相击,“波”的一声,震得他倒退了数步。
他怔怔的站在原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愣道:“老丑怪物,还有一手。”
说罢,双手成掌,“波波波”的发出三掌,大有同令狐雪云火拼内力之势。令狐雪云一声冷笑,左掌轻一向内婉转,拍了出去。
但听三声轰响,宁啸云被震得飞出圈外,圈旁的众人,顺势让了开去。
但宁啸云也是个死要面子的人,又怎能在自己心仪的女人面前丢脸?当下暗一运力,略为调息,跳入圈中。袖出长笛,众人都是一惊,哗然声不绝于耳。
李语羚可没见过这件宝贝,只觉得它比望月领盟主坛的白玉笛长了数寸。再就是笛只有八个孔,谁见了八个孔的笛,都忘不了当年威震江湖的慑魂之音。那是宁啸山庄宁氏七君子的成名绝技,曾害死了刘五岳及其妻青阳竹君,这乃是江湖人所共知的最大冤案。可王睡梦在望月领盟主坛洒手尘寰,就在无人问津此事,宁氏七君子也龟缩在宁啸山庄,不入江湖半步。(见《飘血剑玲珑笛》或《喋血武林》)
令狐雪云叹了口气道:“想不到十余年后,慑魂之音又重现江湖了。”
宁啸云冷哼一声道:“识相的就让大爷我扇上两耳光,留你师徒二人全尸。”
李语羚没见过人使慑魂之音,也没见过它的威力到底有多大,倒有几分想让他使出来,见识见识。喝道:“你算什么东西?敢对我师父大呼小叫的。”
宁啸云喝道:“臭不要脸的,学什么不好,学娘儿们学的剑法,丢人现眼,滚到一边去。”
李语羚怒不可竭,左手一掌拍出。宁啸云朝一旁散开,将长笛入口,吹出一缕难听至极的声音。一忽儿高亢,一忽儿又陷入低谷,一忽儿幽怨,一忽儿美妙,笛音中注入了一股强劲的真力,令人一听断魂,再听便被其控制,为其所为。
令狐雪云虽知慑魂之音厉害,早有防备,但慑魂之音只有《劝君曲》能与之相抗,无论你武功多高,内力多厚,敌人一听到此音,不但功力无处施展,就是他让你自杀你也丝毫不能抗拒。自己用内力与它相抗,也只以卵击石,两人只觉一阵疼痛,便头晕目悬的任他摆布。
宁啸云一边吹笛,一手拍向令狐雪云的脸。只要他这一下拍中了,日后令狐雪云想再恢复玉女剑派的声誉,恐怕是再也不能。令狐雪云虽心里明白,但她不能动弹,更不用说反抗。
李语羚才知道慑魂之音的利害,要是他逼他们自杀,哪怕知道痛苦,自己也会傻傻的照做。
宁啸云的手掌如讯风般拍到了令狐雪云的面门,在场的众人见是慑魂之音,谁愿出手相助?谁也不敢得罪宁氏七君子的传人,再者都是来玉女峰寻撞钟之人的晦气的,都袖手旁观。
正在这千均一发的时刻,忽然一缕轻音响起,悠扬婉转,极细极微,几乎令人听不见。由远极近地传来,由细微到粗豪,令人听而忘忧,想而忘愁。
李语羚轻声低呼道:“好熟悉的声音,好熟悉的声音。我在哪听到过?在蜀中?在金素谷?相思岩?萧氏客栈?还是剑都峰下的官道?对,我就是在剑都峰下的官道上听到了这缕消魂蚀骨的笛音。她还依偎在我的身旁,那晚,我们过得多么舒心。就像今日这样,那缕声音多么的美妙,多么的令人甜蜜。”
令狐雪云见李语羚呆呆的出神,轻轻推了他一下道:“快闪。”
李语羚得他提醒,忙闪到一边。宁啸云拍来的一掌,恰从令狐雪云的发丝上散过,带起她那团青丝,在风中飘舞。他的笛音没有停,久久的响在空中。和那缕又细且柔的声音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一个如川河奔腾,一个却似湍湍细流,给人全然两样的感觉,不同的感受。一个带有浑厚的内力,一个却轻扬妙丽,奇怪的是两缕笛音融合在一起,再没了杀伤力。
令狐雪云向李语羚道:“是这股声音挽救了我们的命,这就是传说中的《劝君曲》。”
李语羚一听《劝君曲》,眼前豁然一亮。没想到自己在几年前听到的竟是失传了的《劝君曲》,难怪它清脆嘹亮,让人忘记了所有的烦恼和忧伤。虽然没有慑魂之音的震天动地,却有一种令人永远不能忘记的思念。
令狐雪云低声道:“有了它,就不怕慑魂之音了。没想到刘五岳有灵,这人恐怕就是来为他报仇的。”
李语羚叹了口气,疑惑地忖道:“剑都峰下,有了《劝君曲》,可没听见慑魂之音。难道这两种声音本身就相生相克,谁也不会先它而来。”其实世间万物,阴阳相克,虚实相生,大多循于常理。
李语羚罢,似觉慑魂之音在慢慢的减弱,近而再也听不到半点声音,只有那悠扬美妙的《劝君曲》,响在峰间、山谷,像天籁之音。在场的众人,无不陶醉其中。
宁啸云咆哮了一声,朝发声处驰去。
没了慑魂之音,对李语羚师徒来说,如释重负。可对潇湘剑派的白衣蒙面女来说,她的心事,将向谁倾诉呢?有了慑魂之音和《劝君曲》,她只能再次沉睡在蓬莱的仙岛之上,以后涉足中原的机会就少之又少了。刚出江湖,就被迫退出江湖,无论谁,都无法接受这残酷的现实。可她别无选择,在慑魂之音和《劝君曲》消逝的日子里,天姥之音称雄武林,无人能敌。可她还没同两人交手,自己也注定了败局。在她心里,江湖是多么的多姿多彩,可一切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不服输,可她再没勇气面对。
她望着李语羚随宁啸云身后纵起的身影,眼睛里泛着晶莹的光,不是为他而流,而是为自己而流。
谁也猜不透她少女间的心事!
李语羚落在宁啸云身后,端详了端坐在不远处一块圆滑的大石上吹笛的白衣人。似全然不觉两人的到来,依旧深情的吹着那首令人神思飘忽的《劝君曲》。
她一身洁白的连衣裙,衬着竹节似的玉笛,像天外来的仙子,又像人间的绝世美女。那娇若无骨的躯体,透过她那白得发亮的裙子,隐约能看见她优美的轮廓,不禁让人遐想连连。修长而柔美的手臂,似葱根般的指尖,看得李语羚和宁啸云都直了双眼。从她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美,能勾魂落魄。可李语羚没有看见她的脸,她的脸上,罩着一层薄薄的白纱,可以透过白纱,看到她均匀的呼吸。那双美丽的眼睛,水灵水灵的,一副美少女的姿态,是他从所未见的。可她给人以一种不可接近的感觉,是那么的美而不娇,柔而不贵。美得自然、朴实,不显半分矫揉造作,她没有化妆,也没有施粉。淡淡的清香飘来,迷醉了两人。
宁啸云见是个打扮不俗的女子,腾腾的怒气,早抛之九霄。又换了一副温文典雅的姿态,朝那美少女鞠了一躬,眼睛里透出一股邪恶的光,令人一见便有点反感。
但那美少女却不动声色,吹着她的笛,置若妄闻。
宁啸云轻咳了一声,笑着道:“还以为是谁呢!妹子远来,有些疲顿了,让哥替你揉揉,缓解缓解你的疲劳。”
李语羚不知她是谁,但她给他的却是一种不可轻易侵犯的感觉。不知在宁啸云眼里,他对眼前的少女又是怎样的心情。听他的语气,两人是否曾经相识?
美少女没理他的话,继续吹着《劝君曲》。李语羚听来,处处忧伤,再没了先前的令人销魂的感觉,似是她在诉说着自己的往事,那个令她永远无法忘记的伤心的往事。
她的心事,又有谁能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