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朝也不知道,所以,他亲自来问她。
她还是吃得肥肥面孔,保养得雪白丰满,珠圆玉润,如一个丰衣足食的阔太太,只差天天打麻将了。
“沐云玔,我要封段雪梅为帝贵妃。”
“新婚当夜,她该来跪拜我。穿一身大红喜服,跪在我面前斟茶递水,喊我一声太太。”
“哈,谁告诉你的规矩?”
“丈夫纳妾,妾再美也是妾,难道不该尊重大太太?”
“理论上如此。不过,她是帝贵妃,她可以不必来参拜你。”
帝贵妃——一个帝字。
所以,凌驾于所有贵妃之上——
是不是也在皇后之上?
他不让她来拜见她。
绝不。
他满面春风。
“最近皇宫里又掀起波澜,我要办一件喜事冲喜。”
她忽然凝视他,意味深长。
“顾惜朝,凡事适可而止。如果对每一件事情都机关算尽,人生就会少许多快乐。”
他扬起眉毛。
“这不像是你应说出来的话!沐云玔!”
她喟然。
想起自己原来是个间谍。
其实,她并非专业间谍,是业余兼职的。到这些吃吃喝喝的日子,那兼职的工作简直忘光了。所以说,女人不能环境优越,太过舒适了,就失去了奋斗的力气。
顾惜朝不以为然:“现在皇宫里到处流言飞天,狐狸精出没,沐云玔,你小心点。”
“你在败坏我!”
“!”
“你在败坏我的名声。先把我搞臭了,然后,顺理成章地让我走人,滚蛋。”
他嘿嘿地笑。
“我不信,沐云玔你这样蠢。”
她当然不蠢。
却再一次尽力而为:“你是皇帝,有些事情,其实可以换一种手段。”
他站起来,走了几步。
“就因为朕是皇帝,有些事情,才不得不如此。沐云玔,你根本就不明白。”
直到这一日,他依旧不曾向她坦白。
她忽然意识到,日后,每一天,每一年,每一件重大的事情——他都不可能向她坦白,以诚相待。
打天下的时候,他没有秘密。
坐天下的时候,他惟我独尊。
一切,全在他的掌握之中,任何人在这一项大权之上,不得分享参与。
天下仅有一人是皇帝,其他的全是臣子——就连皇后也是。
她沉默太久,顾惜朝忽然有点不安。
“沐云玔,你必须相信我,有些事情,你很快就会明白……”他的语气很慢,一字一句。
她忽然伸出手,揪住他的脖子,嘿嘿地笑:“你今天速速说与我听……赶紧地说,迟到了的话,休怪我不客气……”
顾惜朝措手不及,居然被她揪一个正着。
而且,她不知哪里来的一股蛮力,生生地将他擒拿,居然让他顾惜朝一动也不动能——不是不能动,是不敢动。
他心底简直咒骂这蠢女人一万次了:你说她蠢吧,她在这时候比什么都精明,知道有人是在骗她,是在设局;可是,你说她精明吧,她连最简单的事情都不知道——比如现在,她这个行动!
都怀孕三四个月的人了,这么用力的拉扯,疯了么?
他骇然:“沐云玔,放开我,快放开……”
“不放,你快说清楚。”
“快放……你这个疯子……”
她狰狞狂笑:“我就不放,我看你能如何,哈哈哈……顾惜朝,这次我是吃定你了……你不说的话,当心被我整死……”
更紧地揪住他的衣领,几乎要将他窒息过去。
顾惜朝待要甩开她,却怎敢如此巨大的动作?他不动,她忽然明白他不敢动:投鼠忌器,所以,就益发的嚣张和泼悍。
“顾惜朝,快快从实招来……”
他忽然伸出手放在她的腋下。
沐云玔忍不住痒痒,笑出来,松手,顾惜朝趁机逃开去,脸上铁青:“沐云玔,你简直是太放肆了……”
这一次,沐云玔没有再跟他说下去了。
她坐在床上,悻悻的。在他面前,她其实什么招数都用出来了,连平素不好意思也不会用的都用了,他还是不坦白。
“沐云玔……”
她忽然意兴阑珊挥手:“你走,你走,不要再烦我了。”
他的脸色更是难看:“沐云玔,我是提醒你,不要做这种危险动作……”
她不以为然:“你放心,这一点力道是弄不死你的。大不了,你可以治我一个伤害君王的罪名……故意伤害罪,对,就是这个……”
顾惜朝一口气几乎没喘息过来,怒声道:“我是怕伤害你自己。”
她稀奇地看他。
顾惜朝悻悻的:“你今后哪里都不许去,也不许再东问西问,反正事情就快结束了,该来的总会来,你不过多忍耐几天而已……”
沐云玔不答。
他甚至不肯信任她——生怕她将任何的消息泄露与夏原吉。
强者才懂得斩草除根的道理,妇人之仁,只能自取灭亡。顾惜朝没错。
沐云玔只是很惆怅——当她对他的要求,不知不觉地越来越高的时候,心里才会越来越怅然若失。
某一个黄昏,夕阳如血。
她出门,老远听得莺歌燕舞,锣鼓喧天。
她停下脚步,藏身一颗大树后面。
看到无数的随从抬着箱笼,礼物……成套的新衣,凤冠霞帔,封帝贵妃的盛大仪式之前的准备活动……她们往储秀宫走去。
她想起慈禧太后。慈禧太后当年得宠时就住储秀宫,后来,她成了皇太后。
储秀宫是个好地方。
从来没听说过住坤宁宫的女人有得宠的——皇后吧,都是摆着玩儿的。摆设而已。
外面路上,行人来来去去……她听得宫女娟娟无限担忧的声音:“娘娘……您……您还是早做打算吧……”
她笑起来,看着这个满面愁容的小宫女。
她身边之人,最近都胆战心惊的。每一个人都如世界末日到了一般。皇后玩完了,她们也没好日子过了,一些识趣的,早已暗通款曲,把乾清宫的一举一动都报告给了段雪梅等人。
也难为这个小宫女,居然还如此这般地惦记着自己。
真心假意,何必诉说?
她只是奇怪,无论时代怎么变,人心怎么是没有边际的呢?男人的心,到底装的什么?女人的心,到底又装了什么?
甚至不明白,顾惜朝这样的男人,为何演戏会演绎到如此逼真的地步。
世人都认为携手走来,同甘共苦的夫妻一定白头偕老——殊不料,这种夫妻最是貌合神离。只因为她见识于他最卑微的时刻,知道他一无所有的狼狈相——而且,最主要的是新鲜感已经失去了,他需要更多更大的刺激,最最年轻漂亮的女人来补充,来崇拜。
于是,糟糠妻子算得了什么?
而到了顾惜朝这里,他是拼命要得到一次夏原吉的女人……得到了,原也不过如此。多年来,他其实是恨她的,恨她把持,利用,狂妄不羁,私奔丢脸……
终于,到了他反击的时候。
勾践卧薪尝胆,何尝不是对吴王夫差毕恭毕敬,好话说尽?
但是,后来,他把刀架在了夫差的脖子上。
顾惜朝是勾践。
只可惜沐云玔不是夫差。
这是她穿越第一世的见闻录,到此为止。
得出结论:古代男人和现代男人,在精神层面上,没有任何的改变。
这是她的第一次实习。
所以,别人觉得悲哀,她偏偏一点也不。只是很好奇而已。
某一天晚上,顾惜朝再次来到乾清宫。
那时候,乾清宫的气氛已经很紧张了,一见到陛下,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地退下。
皇后自从上次出门之后,几乎七八天都不踏出乾清宫半步了。连御花园也懒得去了。以前是她硬要四处乱走,现在是宫女们劝说她,她都不想动。
不是坐着发呆就是躺着。
成天地躺着,不动。
手脚都微微地有些发肿,她不知道原因,也不想知道,更不在乎。
顾惜朝来的时候,沐云玔正在睡觉,她老是渴睡得离开,睡眼惺忪的,对正在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漠不关心。
顾惜朝在门口站了很久,才进去。
她还熟睡着,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
他坐了许久,沐云玔才自然醒来。
一看到他,也不觉得太意外,缓缓地坐起来,揉揉眼睛:“我不知怎地,最近困得厉害。”
他淡淡的:“老是躺着,就不出去走走?朱达说,你已经整整八天不踏出乾清宫一步了。是不是心情不好?”
朱达。
他是他的奸细,一五一十向他汇报。
“我压根就不想动,每天吃了就想睡。”
就如养家了的金丝鸟,已经失去了飞翔的本领,吃了睡,睡了吃,是她们唯一的生存之道了……
她不敢离去。
也不想离去。
天下茫茫之大,一个女人能去哪里?而且,她无家,无根无萍,浪迹天涯。
“你这样躺着是不行的。最低限度,你应该在乾清宫周围走走……花园那么大,也足够活动了……”
已经走了几百遍的地方,有什么好走的?不想走。
“沐云玔……”
沐云玔似明白他所想,所以只是笑笑而已。
他四下打量她,眉头也皱起来。
“沐云玔,你这样一动不动根本不是办法。你看,你的腿是不是有点肿了?不行,你得出去走走……”
她按按腿,肿了?没有啊。
皮厚肉实,雪白的,一点也没有肿。
“沐云玔,你每天必须出去走动半个时辰。”
“累得慌。”
“御医说了,必须去。”
“我不想去。”
他盯着她。
她也盯着他,懒洋洋的摇头:“我懒得我最近哪里都不想去。”
“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
“没有。下人畏惧我,见了我都鬼鬼祟祟的,仿佛我一夜之间成了瘟疫,什么都不给我说。”
“是不是妒恨我封段雪梅为帝贵妃?”
她淡淡的:“我很同情段雪梅。”
他似松一口气。
强调的语气:“沐云玔,你这些日子不出去就算了。等再过一些时候,我陪你出去走走。”
她笑起来,干脆地回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