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月十四日和十八日发了两个通电。第一个我痛言内战的非计,劝南北两方各守疆圻,互不相犯,徐图解决之策。有言曰:“最无意识最无情理者莫过于此次之战争,阋墙虽凶,终为昆弟,败不为辱,胜不足荣,一误已甚,岂堪再误?以言外侮,则协商啧有烦言,日人强设民署,德俄媾和,尤为可危;以言内政,则同胞死于兵燹,死于水灾,疠疫流行,僵尸累积,哀哀万民,几无生路;以言财政,则罗掘俱穷,公私交困,借债生活,朝不保夕;以言军实,则数战以来,损失无算,军械借款,徒召亡国。蔽于感情,激于意气,视同胞为雠仇,以国家为孤注,言念及此,可为痛心!民国主体,在于人民。民心向背,所宜审察。置民意于不顾,快少数之私忿,成败得失,不难立辨。……玉祥分属军人,惟念国家养兵,所以卫国。总统为一国之元首,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使元首而果主战,敢不惟命是从?然元首始终以和平为心早为中外所共知。###之命,出于胁迫,有耳共闻,无可掩饰。此玉祥不敢冒昧服从,以误元首而误国家也……”
第二电更直接指出段祺瑞地域观念的谬误,主张恢复国会,以伸民意。有几句说:“此次之战争,人以护法为口实,我以北派相号召,名义之间,已不若人,况乎民意机关,已归乌有。今之主战者,咸以前清庚子端王刚毅之见为心,何足以代表全国人民之真意?存亡所系,谁敢苟同?是以将领有不战之心,军士无必死之志。长沙先溃,岳州自崩。势所必至,理有固然也。……若以受挫于南,视为大辱,试问较之外国孰重?不与外人较雌雄,只与同胞争胜负,无论成败,同属自残;即获胜利,讵有光荣?……为公理及正义而战,虽败亦荣,为意气与私忿而战,虽胜亦辱。祥虽不敏,审之熟矣!惟望国会早开,民气早伸,罢兵修好,早定时局。”
电中更有“对德宣而不战,对内战而不宣”两句,使段先生最为难过。
这两个通电发出,使段先生以狭隘的地域观念为号召的阵容,很起动摇。他的武力统一的计划,中途受一很大的挫折。那时第三师师长吴佩孚刚刚攻下岳州,看到我的通电,立刻响应,寄电信给我,希望我坚持到底。可见他一面打着,一面感觉良心不安。因为掌扇胡同会议,他也是主张拒绝参加内战的一个(可是他一面致电鼓励我,一面却仍然打着)。我得了许多人的同情,意志愈坚,段先生虽然下令免了我的职,但我在部属的一致拥护下,屹立不动,不但丝毫不变我的主张,而且态度更是倔强起来。
我们的队伍住在武穴西街一带,这时第一团团长为邹心镜,第二团为董世禄,第三团为李鸣钟,鹿钟麟为炮兵团团长。原来的参谋长邱斌,在浦口时与我意见不合,此时已走,由张树声任参谋长。武穴为长江锁钥,上有田家镇之险,下面即是九江,江面很窄,两岸都是山岭,军事上至有价值。曾左时代即为驻兵重地,地方相当的富足,也是一个鱼米之乡。但没有大庙,又没有多少空屋,队伍很多在田中搭帐篷。因为雨水多,地方潮湿,长虫很多,常常三条四条地爬进帐篷。另有一种小龟,出奇的多,满地里爬着,也是一夜四五个爬进帐篷里来。商会会长黄文植先生(后为汉口商会会长),很爱国,很主张公道,对于我们队伍竭力帮忙,不许商民高抬物价,惟恐我们军队上吃亏。我的副官长是宋良仲,贵州人,曾随王瑚先生做事,为人谦和老成,在地方上办船只,办柴草给养,都很公允,总使百姓不吃苦,所以和地方一直处得很好。
那时我的四周都是北洋军队。在湘北,有皖系的四个旅,湖北方面有王占元,下面九江是张怀芝,再下面有安徽的倪嗣冲。上下共有十七个旅,都时刻把眼睛盯着我,监视我,但亦被我所牵掣对南军不敢行动。在此环境之下,张之江和张树声二位,很出了一番力量。张之江到曹仲三那边做说客,说的不卑不亢,说出种种道理,使曹仲三不能如何我。张树声到九江去说张怀芝,吴金标、阴卿先生从旁大帮忙,他们对张怀芝说,冯旅长在武穴主和,是为的爱国爱民,段先生对德不出兵,对内一味蛮干,实在失人心,非失败不可。又说我们十六混成旅的厉害处,说:“若是你有何二心,他倾就其全力向你猛扑,你将受不了。别人都向他表着同情,也不会接应你的。”这样软说硬说,使张怀芝也不敢动作。所以我们虽只一旅人,在武穴这样的大胆主张起来,终未吃什么亏,反把上上下下十七个旅的军力牵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