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谷关深有十多丈,高有五六丈,为石所砌成。顶上另外矗立着许多同房子大小的大岩石,都是由指头般大小的石子结晶而成,名曰“拇指石”。这些大岩石,看去绝不像天然生长的,但又如何搬上去的呢?这真是一个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迹。据说万千年前,这儿是黄河底,后来却变成了山岭。所谓“沧海桑田”一语,想来总不是虚构的了。
到潼关的时候,已是五月下旬。这是我第一次到潼关。我决计没料到以后几十年的军事生活,始终与它有关系。潼关!潼关!你的印象已永远留在我脑子里了。
在潼关休息了一天,继续向长安西行。走到华阴县境,又接到改编的命令。原来的警卫军第一师改为第七师(陆将军自兼师长),中路备补军改为第三旅,我带的左翼第一旅改为第十四旅。改编了不几天,由北京派来了大批的人员,谋求位置。说起他们的资格,都是顶呱呱的,有从日本士官回来的,有曾在陆军部做过事的,还有在参谋本部供过职的。这样一批大贤小贤,竟愿离开十里京华,跑向这黄沙漠漠的僻地来,我真佩服他们的勇气。我同他们一个也不认识,见面谈了一回,有的很有学问,态度也很郑重,但多半都是说话有头无尾,慌慌张张,半生不熟,徒有其名的人物。他们之中,有的因为过去同陕督张凤翙是同学,到了长安就公私不分,借着这种关系,向张凤翙要求招待,要求位置,要马要钱,要衣服,无一不要,毫不客气。忘记了自己是统帅办事处等高级政府机关派来的人员,忘记了自己顶着顾问、参议、谘议等的名衔,不顾名分,不留体面。我眼看着这些情由,不由得不摇头叹息。我想我们的政府任派人员,万不可不经一番考核。虽不能要求人个个都能老成干练,确能负责做事,但是品行端正,通达情理,总是必不可少的条件。如今却随便凑集着这样一些汲汲于名利,招摇撞骗的人物,只凭着个眩人的头衔,胡乱塞给人家,叫人家派他们任职服务,这不但近于危险,而且也流于滑稽。为这事陆将军当时得罪了不少的人。当初这批大贤小贤,各因其背景,混了一个名衔,即急于要得高官厚禄,甚至把整家的弄来纠缠不休。但是位置究竟有限,事实上是不够分派,无法容纳的。不得已,就弄出顾问、参议、谘议一类的空头名衔来,以为敷衍,随手又塞给了人家。等到他们要你兑现时,你却经济困竭,不能应付。于是他们就到处对你造谣中伤,散放弥天的烟雾,弄得你简直不能立足。假如我说,中国之糟,正就在这些事上面,那自然未免过分,但政治机构的窳败,确是重要的原因之一,这却是无法否认的。
我们的队伍过了华县,走到渭南附近,迎面遇着一个农夫,和我们报告渭河北岸田金屯地方土匪正在那里抢劫,要求我们的队伍火速进剿。这时我们派出的侦探并无此项报告,一路上也没有听见这样的风传。因此我疑心农夫的话有蹊跷,不敢置信。后来经多方探询,才晓得是甲乙两村械斗,甲村想假军队之手以报仇怨,所以想出这条妙计。当将报告的这人拘禁,讯问属实,送到县署去坐牢。这次若稍有大意疏忽,就会闯出一场大祸,不知道多少人的生命都会冤枉葬送了。后来我知道民间械斗常常以此伎俩假刀杀人,而军队因为不加深察,闹出乱子,铸成大错的,也很多很多。我得了这次的经验,真是吃惊不小,常常告诉别人,请他们在行军时严加注意。
到了临潼,当天未再前行。陕西省长宋联魁先生听说,特地走出省城几十里路来迎接我,这种盛情,使我深觉感愧。宋先生态度诚恳,听说在长安的政声也很好。谈吐之间,知道他对于中国的旧学问很有根底。我叩问他我们的部队可以驻在什么地方,他说:“可驻南门外小雁塔寺,那里一切都已预备好了。”我听了很是感谢。
陕西那时除了陕督张凤翙以外,还有一师师长张云山(驻长安)同二师师长张钫(驻陕南),二人也是当时陕省的权力者。张云山原为号兵出身,在辛亥革命时,出过一点力,即以此自视非凡。他加入了“哥老会”,渐为“哥老会”首领,但因不读书,毫无知识,一味狂妄自大,做出许多可笑的事来。比如他看见别人立“兵马大元帅”之名,他就给自己上了“见官大一级”的尊衔。他之得以飞黄腾达,也是仗着“哥老会”为他撑腰的。他在地方上搅了些时候,搜刮些民脂民膏,把腰里弄饱满了,就尽力搜刮陕西古物,在本地修盖了一座大房子,成天在里头赏玩古董珠玉,一心做起高人雅士来了。后来他的暴死,恐怕就是那些珍贵古董招致的。张钫那时为陕南镇守使,坐镇一方,自然也煊赫的了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