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在泸州和南溪之间的一个地方宿营,是个无月无星的黑夜,第四混成旅的败兵亦同宿此地。睡至半夜,忽然人声嘈杂,前面一个村庄上火光烛天,接着就听到噼啪的枪声。第四混成旅的官兵都惊慌起来,叫号奔窜,秩序大乱。我们十六混成旅却不做一声,不动一动,听着官长的命令,一一鱼贯地进入白天所筑的沟垒中(盖日间已有准备,设有意外,如何应付,都已筹划定当)。等了几个钟点,慢慢平静下来。才知道是前面一个村庄上失火,并无别情,至于枪声,是那村上的民团所放。司马懿称赞姜维统军“在夜不惊,闻变不乱”,这实在是军队必要的精神。我们这次所以能够镇定,一因平素有训练,有教育;二则也因有准备,每个人心里都拿稳了应付的办法,所以临事毫无恐慌的心理。若不然,也是没法可以维持秩序的。
我们刚走到南溪(距泸州九十里),蒋鸿遇即由刘、张等那边回来,刘、张他们的答复仍是立刻表明态度和缴枪的两条路。此外,并说何以蔡将军叫我驻扎泸州,现在又向南溪开拔呢?这样不成!蒋鸿遇自以为和刘云峰熟识,可以好说话,不料他竟抹煞一切,把我们当做俘虏看待,种种盛气凌人,无法叫人忍受。但我们思前想后,也决不欲以意气而偾大事。当即停止前进,重新遄返泸州,权将第四混成旅的溃兵设法予以收容。费了将近一天的工夫,方始收容竣事,交给了他们原来的长官。同时又打一电报给陈将军,请示处置办法。陈因与伍祥祯是老朋友,未便将他惩处,只复电叫我负责重编。等我改编完竣,又电令我将该旅开回自流井待命。我把这事办完,即奉令在泸州建筑工事,当派李鸣钟带一营人在泸州西南二十里名叫龙头关的地方掘筑沟垒。不久的工夫,成都陈将军又派省防军改编的熊祥生一旅来泸州接我的防。这位熊旅长三十多岁,南方人,和刘一清先生是朋友,为人精明敏捷,是一把好手。当天我陪着熊旅长到龙头关去看工事,不料李鸣钟把工事做的极其马虎,所掘壕沟,最深的不过一尺,而且统统都是卧沟。熊旅长看了笑着向我说:“恐怕您不打算守泸州吧?”我问何以言之。他说:“这样的工事怎么能够作战?”我料他已经猜测出我们的实情,故只说:“我们横竖走了,你看着再改造吧。”这样搭讪了过去。其实这是李鸣钟的大意,倒并不是我有意为之的。
这时刘存厚的一师驻在泸州上游的纳谿。有一天,他将几十万发子弹从资中运送,经过泸州。刘为人富有革命热情,识与不识都知道,那时一般人传说刘和云贵军已有联络,即将发动。也有人说并没有这回事。总之谣言很多。于是有的人主张把东西扣留,又有人主张放它过去,不必管那些闲事。后来有人打电报给陈将军请示办法。陈先复电不准放行,但待不到几点钟,又来一电说准予放行。陈将军举棋不定,左右摇摆的情形,于此可以显明地看出来了。
张敬尧、吴佩孚以及在重庆的曹总司令仲三,对于我和护国军的往还恐怕已有所闻,对我压迫更加厉害。张敬尧、吴佩孚等都有话给我,要我立刻前进,攻取叙府。张敬尧并威吓我说:“你若不前进,那你快让路,我们上去。”他这是看我兵力弱,存心要欺凌我,压迫我。同时成都陈将军,陕西陆将军,以及北京统帅办事处也都连电催促,非要我进攻叙府不可。我说我们兵未集中,准备未妥。任我怎么说,他们都不听。我此时部队虽名一旅,实际所带不过步兵两混成营。在川各部队之中,算我们十六混成旅兵力最为薄弱。处此情形,势已无可推延,只得率部再开南溪。原来这次定的计划是三路进攻叙府。成都派丁搏霄团从犍为前进,伍祥祯旅从自流井前进,我自南溪前进。情形如此的严重,我接受命令不好,不接受命令也不好。乃第三次派蒋鸿遇去见张璧等商谈一切。蒋去了之后,老不见他回来。我以为一定是那边把他扣下了。及至我们进至叙府附近,才遇蒋回来。所谈毫无进展,完全和上两次一样。我们军队一面进发,一面仍派了人去通知刘云峰先生,请他自动退出叙府。只要我们站稳脚步,随即撤退,请他千万不要误会。于是一面前进,一面放着朝天枪。打了一天,进至叙府附近的催科山。蒋鸿遇复偷偷将所携炮弹倒入山沟中,乃诡言弹完。并又派人通知刘云峰,我们即要撤退,请他坚持阵地,不必继续后退。我们即经南溪、富顺,直退至隆昌。同时丁搏霄部也由犍为一路向叙府打了一下,随即退出。我问他打的如何,他哭道:“没有什么,我们就是打仗弱一点。”丁是段先生得意学生,我看他也是不愿意打这无谓的仗,若参加另一种战争,他必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