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东原谓去私莫如强恕,解蔽莫如学
,二者分言之,于是有忠恕反躬与精察几微之两途;里堂则一以智愚说之,其不得时变之义者为不智,其不识旁通之情者亦不智,而智即吾性
之神明也。苟吾性之神明得畅遂而毋窒,则义之时变无不知,情之旁通无不得。惟其能变而通,故曰性善。此其为说,似较东原尤完密焉。然里堂时亦分言之,故曰:
圣之为言通也,通之为言贯也。……大戴记曰:“圣人者,知通乎大道,应变而不穷,能测万物之性情者也。”圣人以通得名,非智无以
通,非学无以智,非恕无以测万物之性情,非能测万物之性情,无以应变而不穷。通释释圣此以智与恕分言也。然一归之于吾性之神明,则虽
分而仍合矣。智即义之变,恕即情之通。里堂既以义变与情通二者说孟子之性善,又复广推其说于六经,谓诗教主通情,毛诗补疏序礼教主时
变,礼记补疏序而会其义于周易。诗主通情礼主时变易义兼之里堂易学三书,处处发挥此通情与时变之二义,惜其拘牵于时尚,未能摆脱注
疏考据面貌,卓然自抒心胸之所得,效实斋通义体例为之,则其成绩,必远超于今诸书之为一鳞一爪,隐现出没于烟云雾霭之间者,无疑也。
郭嵩焘养知书屋集卷七周易释例序,谓:“焦氏循易通释,其辞博辨不穷,而颇病其舍本义而专意于互卦,参伍以变,错综其数,未闻错综其
言也。焦氏之弊,在以易从例。”所言颇中焦书之病。
里堂论异端与执一里堂论学,既尚情之旁通与义之时变,故其论学态度极明通广大,颇不喜唐、宋以来所谓异端之说。乃别为异端二字创新解,其说曰:
执一即异端执其一端为异端,执其两端为圣人。论语通释释异端圣人之道至大,其言曰一以贯之,又曰焉不学,无常师,又曰无可,无不
可,又曰无意、必、固、我。异端反是……执一即为异端。……圣人一贯,故其道大;异端执一,故其道小……执一由于不忠恕。同上里堂所
谓不忠恕,盖谓惟知己之所有,而不知人之亦各有其有也。故曰:
闻见之外,有不知;闻见之内,亦有知之,有不知……盖异端者,生于执一;执一者,生于止知此而不知彼。止知此而不知彼,知之为
知之,不知为不知,则不执矣。知其所知,知也;知其所不知,亦知也。执一者,知其一端,不复求知于所不知。不求知于所不知,非力不足
以知之也,以为此不知者,不必知者也,不必求知而已知其非也。通释释知不必求知而已知其非,此里堂之所谓执,而深恶焉者也。故曰:
杨子惟知为我而不知兼爱,墨子惟知兼爱而不知为我,子莫但知执中,而不知有当为我、当兼爱之事。杨则冬夏皆葛也,墨则冬夏皆裘也
,子莫则冬夏皆袷也。趋时者裘、葛、袷皆藏之于箧,各依时而用之,即圣人一贯之道也。使杨思兼爱之说不可废,墨思为我之说不可废,则
恕矣,则不执一矣。善与人同则不执圣人之道,贯乎为我、兼爱、执中者也。善与人同,同则不异矣……孟子之距杨、墨,距其执也;距其
执,欲其不执也……记曰:“夫言岂一端而已,夫各有所当也。”太史公曰:“人道经纬万端,规矩无所不贯。”文集卷九,攻乎异端解下里堂既恶执,故言权,曰:
趋时能权则不执易之道,在于趋时,趋时则可与权矣。若立法者必豫求一无弊者而执之,以为不偏不过,而不知其为子莫之执中。夫杨子
之为我,墨子之兼爱,当其时则无弊。文集卷十,说权一国奢示之以俭,国俭示之以礼,可以权,治天下如运诸掌。说权二春秋公羊传曰:“
权者何?反于经然后有善者也。”……说者疑于经不可反。夫经者,法也。法久不变则弊生,故反其法以通之。不变则不善,故反而后有善。说权三。说权凡八篇,可合观又曰:
子莫执中,执中无权,犹执一也。执一者,不知有忠恕之道,不能自贬损,则至害道而害人。如执于礼而视嫂之溺而不拯,不欲贱其君而
使君止于敌,执一端以至于害人,既害人而道亦害。圣人所以重能权也。通释释权然则里堂言权,仍不越通情、达变之两义也。里堂言通情、
达变,言权,恶言执,故又不喜矜。不喜定。文集卷十有说矜一篇,说定上、下二篇,可参看。
里堂论一贯忠恕里堂深恶异端执一,乃反而言一贯忠恕。夫谓执一者不达于义之时变,此说犹显,知之者多,谓执一则不达于情之旁通,此说则晦,
知之者少。里堂于此,发挥特有深趣,此即其一贯忠恕之说也。其言曰:
孔子言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忠恕而已矣。”然则一贯者,忠恕也。忠恕者何?成己以及物也……善与人同即忠恕一贯凡后世九流
二氏之说,汉、魏南北经师门户之争,宋、元、明朱陆阳明之学,通释此处多近时考据家汉学、宋学之辨一语其始缘于不恕,不能舍己、克己
,善与人同,终遂自小其道,近于异端。使明于圣人一贯之指,何以至此?……孟子曰:“物之不齐,物之情也。”惟其不齐,则不得以己之
性情例诸天下之性情,即不得执己之所习、所学、所知、所能,例诸天下之所习、所学、所知、所能。故有圣人所不知,而人知之;圣人所不
能,而人能之。知己有所欲,人亦各有所欲;己有所能,人亦各有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