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所谓史者,详见于通义内篇卷五之史释篇:
六经皆史论之意义或问:周官府史之史,与内史、外史、太史、小史、御史之史,有异义乎?曰:无异义也。府史之史,庶人在官供书役
者,今之所谓书吏是也。五史,则卿、大夫、士为之,所掌图书、纪载、命令、法式之事,今之所谓内阁六科、翰林中书之属是也。官役之分
,高下之隔,流别之判,如霄壤矣;然而无异义者,则皆守掌故,而以存先王之道也。
先王道法,非有二也,卿士、大夫能论其道,而府史仅守其法。……三代以前,未尝以道名教,而道无不存者,无空理也;三代以前,未
尝以文为着作,而文为后世不可及者,无空言也。盖自官师治教分,而文字始有私门之着述,于是文章学问,乃与官司掌故为分途,而立教者
可得离法而言道体矣。……学者崇奉六经,以为圣人立言以垂教,不知三代盛时,各守专官之掌故,而非圣人有意作为文章也。
传曰:“礼,时为大。”又曰:“书同文。”盖言贵时王之制度也。学者但诵先圣遗言,而不达时王之制度,是以文为鞶帨絺绣之玩,而
学为鬬奇射覆之资,不复计其实用也。故道隐而难知,士大夫之学问文章,未必足备国家之用也;法显而易守,书吏所存之掌故,实国家之制
度所存,亦即尧、舜以来因革损益之实迹也。故无志于学则已,君子苟有志于学,则必求当代典章,以切于人伦日用;必求官司掌故,而通于
经术精微;则学为实事,而文非空言,所谓有体必有用也。不知当代而言好古,不通掌故而言经术,则鞶帨之文,射覆之学,虽极精能,其无当于实用也审矣。
学者昧今而博古,荒掌故而通经术,是能胜周官卿士之所难,而不知府史之所易也。故舍器而言道,舍今而求古,舍人伦日用而求学问精微,皆不知求府史之史通于五史之义者也。
三王不袭礼,五帝不沿乐,不知礼时为大,而动言好古,必非真知古制者也。……故当代典章,官司掌故,未有不可通于诗书六艺之所垂
,而学者昧于知时,动矜博古,譬如考西陵之蚕桑,讲神农之树艺,以谓可御饥寒,而不须衣食也。
故曰:
六经皆史也……皆先王之政典也。
六经皆先王得位行道,经纬世宙之迹,而非托于空言。易教上古之所谓经,乃三代盛时典章法度见于政教行事之实,而非圣人有意作为文
字以传后世也。经解上此为实斋六经皆史论之要旨。苟明六经皆史之意,则求道者不当舍当身事物、人伦日用,以寻之训诂考订,而史学所以经世,固非空
言着述,断可知矣。实斋稍后,亦以游幕着者有安吴包世臣慎伯,<生乾隆四十年乙未,卒咸丰五年乙卯,年八十一。>初客朱竹君皖署,适
实斋初刻文史通义之翌年也。嘉庆辛酉,成说储上、下篇,是岁实斋卒。说储主改书吏名为史,谓:“史者,所以缮行文移,检校簿书,
习土而明风俗,近民而究情伪。汉、魏以前,皆出身辟举,杰才间出,每至公卿。唐、宋以还,屏为流外,绝进身之望,去代耕之禄;然而居
其地者以长子孙,故绅无世家,官无世职,而胥吏承袭,徧及天下,惟狱为市,弊极于今。”因主命级赋禄,敦选士人,精考课绩。继此论吏
弊最着者,有鲁一同通甫类稿之吏胥论。晚清论治及吏弊者多矣,其说始于包,而包主改吏为史,通公卿、吏胥而一之,其说盖得之章也。章
氏六经皆史之论,本主通今致用,施之政事。其前有李恕谷,后有包慎伯、周保绪、魏默深,与实斋皆以游幕而主经世。其大胆为朝廷改制者
,则始于包氏之说储。时文网尚密,故书未刊布。『后国粹学报始为排印』经生窃其说治经,乃有公羊改制之论。龚定庵言之最可喜,而定庵
为文,固时袭实斋之绪余者。公羊今文之说,其实与六经皆史之意相通流,则实斋论学,影响于当时者不为不深宏矣。近人误会六经皆史
之旨,遂谓流水账簿尽是史料。呜呼!此岂章氏之旨哉!
学问与功力实斋本此发抒其论学之意见,大体见于文史通义卷二原学上、中、下三篇,谓:
思与学古人之学,不遗事物……夫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又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夫思,亦学者之事;而别思于学……者,盖谓必习于事而后可以言学,则夫子诲人知行合一之道也。……极思而未习于事,虽持之有故,
言之成理,而不能知其行之有病也。原学中学博者长于考索,岂非道中之实积?而骛于博者,终身敝精劳神以徇之,不思博之何所取也。才雄者健于属文,岂非道体之发挥?而擅于
文者,终身苦身焦思以构之,不思文之何所用也。言义理者,似能思矣,而不知义理虚悬而无薄,则义
理亦无当于道矣。原学下是实斋论学,彻头彻尾主本当身事物实用,所谓学以经世,即空思义理,仍属无当。而当时经学家风气,则专尚考核,并思想义理而无之
,故实斋讥之曰:征实与发挥近日学者风气,征实太多,发挥太少。有如桑蚕食叶,而不能抽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