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阮两家异同今就芸台、里堂两家为学,合而观之,其学风同源于东原,亦同主古训明而义理明之说,而其用力之途辙,则两家确有不
同。芸台长于归纳,其法先罗列古训,宁繁勿漏,继乃为之统整,加以条贯,如前举性命古训之例;揅经室一集卷一有释顺、释达两篇,亦用
古训归纳之方法也。里堂则长于演绎,往往仅摭古书一两字,引申说之,极于古今,如论语通释用据于德,游于艺一语,乃力斥据之无当于为
学至于千数百言是也。又按:研求古训有两法:一则会通以求之,如芸台之所为;一则分别以求之,如当时所谓西汉专门家法之学。芸台国史
儒林传序于孔广森公羊春秋、张惠言虞氏易,特致推尊,即分别以求之学也。惟自里堂之见言之,则二者皆为有据,与里堂所唱求通之学不同。故芸台每喜举河间献王传实事求是一语,而里堂则主以我之性灵思而求其通。若以古人例之,则芸台近朱子,里堂近象山。故芸台集中极斥
陆王,里堂则颇喜阳明,此两家为学途辙之异,亦自其性情以为别也。阮氏之影响于后学至其影响于后学,则以两人出处显晦之不同,芸台
远较里堂为大。其所编刻诸书,如经籍籑诂、十三经注疏、学海堂经解,皆大有惠于学者。其在浙立诂经精舍,在粤立学海堂,兴起尤多。以
芸台颇主求义理,故渐成汉宋兼采之风。其在粤,又颇推誊陈清澜学蔀通辨,谓其学博识高,为三百年来之崇议。续集卷三学蔀通辨序粤之学
者因杂治朱子。后有陈澧兰甫,其学盖闻学海堂芸台之遗教而起者。着汉儒通义,即芸台性命古训之旧规也,力主读六朝、隋、唐注疏,即芸
台学海堂策问续集卷三所提倡也。方植之先已推许此说,谓为儒林谠议,见汉学商兑卷中之下。方氏又谓:“郑氏易、书实于经旨正解为短,
唐人所定未便为非。诸经经文实未尝读,诸儒注疏实未尝详玩,客气好事,非惟不能入宋儒之,矫异矜名室,亦断未能若唐贤之笃实。”其论
当时经学家未能细读注疏,亦与以后东塾言合。惟东塾主会通汉、宋,植之则主宋抑汉,芸台乃尊汉抑宋,此三家之异耳。故东原当日力诋宋
儒,而其后承东原之风而起者如芸台、如里堂,其言义理,皆不能为孔孟与宋儒间造一严格之壁垒,里堂并不斥宋,芸台晚年书东莞陈氏学蔀
通辨后云:“朱子中年讲理,固已精实,晚年讲礼,尤耐繁难,诚有见理必出于礼也。”此虽偏重礼字立说,然谓朱子中年讲理精实,其意与
东原远歧。江郑堂经义目录有孟子字义疏证,而清经解不收,仅刻己着论孟论仁、性命古训诸篇;雕菰集中屡赞东原疏证,揅经集无之。若自
此点言,似芸台东原不如里堂之深。然两人皆不守汉、宋壁垒则一也。其极卒汇而同流焉,此则又自河北颜、李以来一番起落之波澜也。
次仲传略凌廷堪,字次仲,安徽歙县人。生乾隆二十年乙亥,卒嘉庆十四年己巳,1755-1809年五十五。其父经商海州之坂浦场,家焉。次仲六岁
而孤,家贫,年十二,弃书学贾。偶在友人家见唐诗别裁集及词综,携归就灯下读,遂能诗词,而六经未全覩也。年过二十,亟思发愤读书,
着辨志赋。时两淮鹾使奉朝命置词曲馆,检校词曲中字句违碍者,次仲遂至扬州,从事雠校,得修脯自给,年二十七矣。越两年,至京师,从
游于翁覃溪,始习举子业,嗣以进士为宁国府教授。母没,哀毁骨立,眚一目,旋卒。次仲治礼极精,又熟于史,其友甘泉江藩称之,谓:“
近时学者喜讲六书,孜孜于一字一音,苟问以三代制度、五礼大端,则茫然矣;至于潜心读史之人,更不多得。先进中惟钱竹汀、邵二云两先
生,友朋中则李孝臣、汪容甫及君三人而已。”又称其骈体文在胡穉威、孔巽轩之上,而世人不知也。
次仲与东原次仲论学,极尊东原。为戴东原先生事略状,谓:
先生卒后之六年,廷堪始游京师,大兴翁覃溪先生,授以戴氏遗书,读而好之。又数年,廷堪同县程君易田,复为言先生为学之始末……
盖孟、荀以还所未有也……廷堪于先生为同郡后生,爰综其论着,及生平出处之大略,缀辑成篇,聊自附于私淑之末……其推挹向往如是。故
次仲于宋明朱王之学,均致不满,晚年赋姚江篇,诗在戊辰,次仲年五十四,翌年次仲卒云:
次仲论朱子阳明六经日月光中天,家法端赖儒林贤。王何以来弊渐出,稍有异论违师传。翻新好奇宋所尚,竟以二氏参遗编。援儒入释始
关洛,理窟时扶曹溪禅。晦翁无极本丹诀,贯通佛老尤融圆。袭其精微诋其迹,面目虽变心神专。……阳明学亦考亭学,窃钩窃国何讥焉。至
今两派互相诟,稽之往训皆茫然。本天本心苦争辨,潢潦乌足言通川!校礼堂诗集卷十四此次仲论学态度也。
次仲之复礼论次仲治经,最精于礼,着礼经释例十三卷。其文集有复礼三篇,阮芸台称之为唐宋以来儒者所未有,揅经室集次仲凌君传其意谓:
夫人之所受于天者性也,性之所固有者善也,所以复其善者学也,所以贯其学者礼也。是故圣人之道,一礼而已……夫性具于生初,而情
则缘性而有者也。性本至中,而情则不能无过不及之偏,非礼以节之,则何以复其性焉?性与礼之关系……良金之在卝也,非筑氏之镕铸不
能为削,非樐氏之模范不能为量。良材之在山也,非轮人之规矩不能为毂,非辀人之绳墨不能为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