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之于性也,亦若是而已矣。如曰舍礼而
可以复性,是金之为削、为量,不必待镕铸、模范;材之为毂、为辕,不必待规矩、绳墨也。如曰舍礼而可以复性,必如释氏之幽深微眇而后
可。复礼上,校礼堂文集卷四盖次仲分言情、性,以性为具于生初,情则缘性而有,实即宋儒先、后天之辨也。以性本至中,情则不能无过不及,实即宋儒性本至善,
夹杂气质乃有不善之说也。程易田以性必待气质而有,情之发亦初无不善;议论均较次仲为圆密以礼为复性之具,如金之待镕铸,木之待绳墨
,则全是荀子性恶善伪之论。程易田以礼为性中天秩之所有者,亦较次仲说精。而其所谓节情复性者,亦几乎庄,老反本复始之义矣。次仲议论渊源荀子,有荀卿颂直言之,曰:
夫人有性必有情,有情必有欲。故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圣人知其然也,制礼以节之,自少壮以至耆耄,无一日不囿于礼,
而莫之敢越也。制礼以防之,自冠、昏以逮饮、射,无一事不依乎礼,而莫之敢渎也。然后优柔厌饮,徐以复性而至乎道。周公作之,孔子述
之,别无所谓性、道也……夫舍礼而言道,则空无所坿;舍礼而复性,则茫无所从。盖礼者,身、心之矩则,即性、道之所寄焉矣……孟子长
于诗、书,……荀卿……所推,……皆礼之精意……后人尊孟而抑荀,无乃自放于礼法之外乎?校礼堂文集卷一又曰:
卓哉荀卿,取法后王,着书兰陵,儒术以昌;本礼言仁,厥性乃复,如笵笵金,如绳绳木。同上东原论性本近荀子,而空尊孟子性善以为
说。次仲深慕东原,乃论古径推荀卿,较东原为条达矣。次仲又曰:
孟氏言仁,必申之以义;荀氏言仁,必推本于礼。同上义因仁而后生,礼因义而后生……后儒不知,往往于仁外求义,复于义外求礼,且
不识义矣,乌覩先王制礼之大原哉?……道无迹也,必缘礼而着见……德无象也,必藉礼为依归。……礼也者,不独大经大法,悉本乎天命民
彝而出之,即一器数之微,一仪节之细,莫不各有精义弥纶于其间,所谓物有本末,事有终始是也。格物者,格此也。礼器一篇,皆格物之学
也。若泛指天下之物,有终身不能尽识者矣。盖必先习其器数仪节,然后知礼之原于性,所谓致知也。……后儒……乃别求所谓仁义道德者,
于礼则视为末务,而临时以一理衡量之,则所言所行不失其中者鲜矣。复礼中次仲谓义因仁生,礼因义生,则先王制礼大原,端在此心之仁矣。顾曰为仁惟礼,求诸礼始可以复性,是原仁制礼者惟属古人,后人只能习礼以议仁,不得明仁以制礼。此亦与东原所谓古训明而古圣贤之理
义明,古圣贤之理义明,而我心之同然者亦从而明之说,为径略似。创礼与袭礼要之只许古人有创,后人有袭,不敢求古圣之所以为创者,
以自为创而通其变,故使义理尽于考据,此则东原、次仲之缺也。宋儒重义理,故言理,东原、次仲重考据,故言礼,次仲又言之曰:
礼与理论语记孔子之言备矣,但恒言礼,未尝一言及理也……其所以节心者,礼焉尔,不远寻夫天地之先也。其所以节性者亦礼焉尔,不
侈谈夫理气之辨也。……后儒熟闻夫释氏之言心性……媿圣人之道以为弗如,于是窃取其理气之说而小变之……复从而辟之,曰:“彼之以心
为性,不如我之以理为性也。”……诚如是,圣人之于彼教,仅如彼教性、相之不同而已矣,乌足大异乎彼教哉?……圣人之道,本子礼而言
者也,实有所见也;异端之道,外乎礼而言者也,空无所依也。……颜子问仁……孔子告之者惟礼焉耳。……夫仁根于性,而视、听、言、动
则生于情者也,圣人不求诸理而求诸礼,盖求诸理必至于师心,求诸礼始可以复性也。复礼下又曰:
五常实以礼为之纲纪,何则?有仁而后有义,因仁义而后生礼,故仁义者,礼之质干,礼者,仁义之节文也。夫仁义非物也,必以礼焉为
物。仁义无形也,必以礼焉为形。……记曰:“致知在格物,物者,礼之器数仪节也。若泛指天下之物,有终身不能尽识者矣。复钱晓征先生
书<癸亥>,文集卷二十四夫而后东原之深斥宋儒以言理者,次仲乃易之以言礼。同时学者里堂、芸台以下,皆承其说,一若以理、礼之别,为汉、宋之鸿沟焉。徽
学之流变夫徽歙之学,原于江氏,胎息本在器数、名物、律历、步算,以之治礼而独精。然江氏之治澧,特以补紫阳之未备。一传为东原,乃
大詈朱子,而目其师为婺源之老儒焉。再传为次仲,则分树理、礼,为汉、宋之门户焉。至曰格物即格礼之器数仪节,是宋儒以格物为穷理者
,次仲以格物为考礼,寻之故训,其果若是乎?次仲十年治礼,考核之精,固所擅场,然必装点门户,以复礼为说,笼天下万世之学术,必使
出于我之一途,夫岂可得?此皆当时汉学家意气门户之见驱之使然,亦不必独病次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