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今文家遂以古经籍言变法改制此虽周生写述一己感
想,然足以反映当时学风转变之大体矣。周生又畅论其意于原学及学说之两篇。原学曰:
古之所谓学者,将明道而行之也。所谓道者,内足以善其身、心,外推之家、国、天下而无弗达,民咸被其利……明于造化,察于事变,
洞于人情。……圣人以是着六经,示后世。……圣人之教学也,期于有用焉耳。今之治经者吾惑焉!其言曰:“圣人所以明道者,辞也;以成
辞者,字也。由字以通其辞,由辞以通其道,必有渐。”……考之苍雅,攻其训诂,其有不通,又必博稽载籍,展转引伸以说之。一字之谊,
纷纭数千言,冗不可理,而相推以为古学。夫六书特小学之一耳,古之时,唯年十五以下者为之,今则穷老毕精竭虑于比,而犹不能尽通。将
由是以考其辞,复由辞以知其义,而期于道之成,则虽假以彭、聃之寿,而亦有所不能及矣。孟子不云乎:“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今
之学者,奈何不求圣人之志,而专务其文辞也!方植之谓汉学家以文害辞,以辞害志,与此正反适合。然而不为是者,则羣斥以为空疏。学
问虚实之辨夫学之虚实,至易明也。积之内,见之外,行其所学而贤不肖皆见焉,言其所学而贤不肖皆可知焉,斯之谓实学矣。联牍殚翰,返
之心,无当于仁义礼智之数,推之家国天下,一无所施之,执人人而告之,茫然不知其所谓,则真所谓迂竦寡效者也。此辩学之虚实,亦与植
之全似。且夫圣人之道,未尝一日亡于天下。三代以下,凡治平之世,其君若臣之夙夜勤政事,进贤能,退不肖,求乂安百姓,生养得其所,
及其衰乱,贤者在下,持名义,抑贪伪,扶风教,使弗至大坏者,盖莫不有六经之意存焉。则皆圣人之学也。此视宋、明儒者见解稍宽,而与
章实斋六经皆史之论亦微别。……夫六书亦何尝非学?而以为高出前世诸儒之上,必如是而后为学,则惑之甚也!……弊不极则不返,其始也
,一二专己者倡之,群焉以为新奇可喜而慕之,继焉则相与为名而摭拾以仿效之,盖数十年于兹矣。其亦可以倦而知返乎!鉴止水斋集卷十六
此正式对于由古训以明道之说,施严厉之攻击也。学说篇则曰:
子路言何必读书,然后为学,是圣门本以读书为学。此论所由与陆王、颜李异途。以后汉学转变,如陈兰甫提倡郑玄、朱熹,常州学派专
治公羊,皆仍就读书博古一路。……学也者,所以求知也……始于知言、知礼,终于知天命,知之事也。所谓下学而上达者,诗、书、执礼,
则下学也;知天命,则上达也。后之儒者,研穷心性,而忽略庸近,是知有上达而不知由于下学,必且虚无惝怳而无所归。考证、训诂、名物
,不务高速,是知有下学,不知有上达,其究琐屑散乱,无所总纪。下学与上达圣贤之学,不若是矣。鉴止水斋集卷十四原学一篇所以破,
学说一篇所以立。芸台为周生作传,录其学说一篇,而不采原学,以原学之所破,正是芸台学术立足点也。周生之所谓学者,在乎治性情,达
政事,而止至善。语亦见上文至其所以为学者,则见于其所为书斋之记,曰:
余不肖,幼秉先人之训,读周公、孔子之书,深观自汉以来二千年政事治乱得失,究古今儒术隆替,文章真伪……思竭虑毕能,效其区区
,以佑圣化之万一。鉴止水斋集卷十四鉴止水斋记此周生论学大旨也。周生又有礼论三篇,其言曰:
古之圣人,欲天下之久治安也,于是为礼。礼也者,静天下之人心者也。天下之治乱,由于人心之动静……大乱之后,民困兵革,思所息
肩,受命之主出,荡涤而抚安之,天下翕然以定。承平既久,人日众,物力日耗,富贵者恃财力以纵其欲,贫贱者常不胜歆慕,以生觊幸。在
上者绳之以政,威之以刑,民曰:“此有位与权者所为也。我一日得其位与权,则所以绳我威我者,我亦可以绳之威之。”于是政刑不足以静
民,而益以速其动。稍前有洪亮吉之意言、程瑶田论学外篇之觉梦,稍后有龚自珍之平均篇,均可与此互参,以见清代自乾隆盛极后社会之状
况与其意象也。古之圣人,逆知其必至于是也,故于其得天下之始,因民之思治,而制为一代之礼以治之。礼以静人心同风俗自朝廷以至草
野,吉凶万事,尊卑异等,莫不稽之天理,合之人情,为之一定之节制而不可越,则民无所生其觊觎。贵者、富者,行其礼之所得为,不为荣
;贫者、贱者,亦行其礼之所得为,不为辱。上下相磨厉以礼,则无歆慕势力之心……虽有兵凶之变,而民犹知顾恤于礼义,则不至于动而难静。礼论上,鉴止水斋集卷十六又曰:
自汉以至元、明,莫不有一代之礼。其异于三代者……三代之礼,通于上下,后世之礼,详于上而不行于下,此其所以异也……礼非专
为天子设……后世国家有大典,儒臣博议,依仿古礼而为之,以饰耳目而已;至于祭祀、婚嫁、居室、坟墓,凡民日用之事,固未尝一一为之
制焉。其编于礼书者,自公卿之家犹未能遵本朝之法度,而况于庶人乎?然则其所为礼者,具文而已。……士民各从其乡俗之所尚,而又各
逞私臆以增之,益趋于浮华诞慢而不可止……蚩蚩之民,日相耀于势利,则不逞之心生。采章服物无所别,而禄位轻;四民不相异,而贤知绌
;州党不读法,社蜡不会民,而上下不相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