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使民嚣然而不靖者,皆礼之流失为之也。礼论中又曰:
或曰:“礼不行于下久矣,今也制之,徒不便于俗,扰及天下,而终不可行耳。”是不然。顺人情而制礼,斟酌今世之所宜,而不必一一
求合于古,亦何不可行之有?……盖人情所甚不便者,莫过于无节。无节则贫贱者常若有所不足,而富贵者亦终不能以自畅。即如一送终也,
饰以彩缯,盛以鼓吹导从,甚且杂以俳优百戏,而又荡然无等威之辨,割其哀慕,以从颓俗,此岂人情之所乐哉?……有圣人作,察人情之所
便,事事而为之节。使上下有所遵守,吾见天下之人从之如流水,唯恐不及已。礼论下自戴东原以来,学者相戒恶言理,而以礼代之,里堂、
芸台、次仲其着也。周生与诸人同时,于此未能自外,然其言礼,主今不主古,主社会庶民不主朝廷君相,其议论发端于人情世故而不重穷经
考核,亦其异也。周生成进士,芸台为其座主,两人又为姻家而论学谔谔不苟合,芸台亟称之。其同年陈寿祺恭甫,推为于越士足以蹑梨洲而
跨堇浦,见寿祺所为墓志铭其见敬于时贤如是。惜其多病不寿,未能极学力之所至。其卒岁,正江郑堂在广州督署刻行汉学师承记之年,而继
此有方植之着书盛毁汉学,其论乃颇近于周生焉。
仁和汪家禧,字汉郊,亦肄业诂经精舍,遗着有东里生烬余集二卷,其儒与二氏出入论,谓:
天人五行,汉人亦语幽微;郑氏注经,先后异说,论学者不闻以驳杂斥之。且泥章句训诂而荒实行者为陋儒,朱子立朝,本末赅备,伪学
之禁,宋为失人,后世和之,谓道学亡宋,何昧昧欤!统论之,儒有郑而经明,有韩而用彰,有朱而体立。近世讲义据之学,碎义逃难,繁则
生厌,必有以空悟济者,防不可不豫。此防空悟一说,与方植之同见。
又与陈扶雅书,谓:
近世雅重汉学,妄论真汉学亦不尽传。孟氏之学,当时已有微论,况历久至虞氏,按例推文,直如科曹检牍,比拟详定,恐经旨不如此破
碎。郑、苟同学费易,何以立说又不同?郑从马学,何以与马又不同?焦、京同原,而卦林灾异何又不同?出奴入主,究何定论?尚书力辟古
文,妄谓今时伏、郑本文久已放失。近世复古者,所本仍用伪孔,即郑注无有者,仍不得不用孔义以通之,用其说而辟其书,何足令人心服?
诗四家同本荀卿,一堂受业,纵有异同,何至大相楚越?恐今世所传,未必尽经师本旨,或出陋儒附益,必欲一一信之,真所谓陈已弃之刍狗
矣。妄谓汉儒经学,以适用为贵。诸大儒之书,皆当各存其宗旨,而不必割裂以附遗经,又不必曲说以添胶结。至于唐、宋以来,名儒接踵,
各有精微,亦当一一参稽,断不可概为抹杀。如必限代读书,则太仓、历下,用其说于诗文者,今复用之于经学,恐千秋定论,断不能废程、
朱而但遵伏、贾也。且今时最宜亟讲者,经济、掌故之学。经济有补实用,掌故有资文献。无经济之才,则书尽空言;无掌故之才,则后将何
述?高冠褒衣,临阵诵经,操术则是,而致用则非也。班史无韦贤,邺都无王粲,精专则是,而闳览则非也。魏默深经世文篇卷五亦录此文此
亦自经术转而为经济、掌故,识趣堪与周生并驾,骎骎乎薄梨洲、谢山之藩篱矣。诂经、粤海,皆汉学最盛结集也,而歧趋异论如此,不足以
觇世变乎?又按:东里生烬余集卷一六艺流别论,亦主成周官师合一之说,与实斋文史通义相似。汪与王宗炎交好,必有闻于章说也。余观里
堂、次仲、汉郊诸人持论,与章氏相通者甚多,实斋思想议论,其影响于当时者已至深矣。又桐城胡虔,字雒君,为广学篇,谓:“国朝通
儒硕学,鉴宋人之失,义不敢臆造,语必有据依,疏通证明,以求本始,洵汉以来说经之盛轨矣。乃风会所趋,言不问是非,人惟论时代,近
不妨弃其精华,古则必珍其糟粕,以为去圣未远,自有所受。夫以子夏之学,传为田子方、吴起,彼二子之言,果圣门之绪论乎?且推崇叔重
,诟厉紫阳,几于万口一声。而撰述之体,博引繁称,以多为贵,一字之偏旁,音训动辄千言。以古准今,事穷则变,不数十年,知必有厌倦
而更张之者矣。”胡以嘉庆元年举孝廉方正,年世与汪相若,议论亦相似。胡氏曾游鄂,与章实斋同修湖北通志,相交契,宜其识议及此也。
方植之方东树,字植之,桐城人。生乾隆三十七年壬辰,卒咸丰元年辛亥,1772-1851年八十。尝学文于姚姬传。阮文达督两粤,延修广东通志
,又授经文达幕中。着汉学商兑、书林扬觯两书,皆讥弹汉学。
方氏论学大要植之评汉学大意,备见商兑一书,其序例成于道光六年丙戌,是年乃文达在粤最后之年。仪卫轩集卷七有上阮芸台宫保书,自献其商兑,
惜是书无年月可考。郑福照所为年谱,附仪卫轩后集定着商兑在道光四年甲申,然亦无他证。近梁氏清代学术概论,谓商兑成书在嘉庆间,益
无据要之成书在丙戌前,刊行则在辛卯,又其后之五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