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达在粤十年,立学海堂,刻经解,在嘉庆二十五年庚辰颇招致名士,以宏奖汉学
自任。江郑堂汉学师承记八卷,即刻于粤署。嘉庆二十三年戊寅翌年而植之亦赴粤。后商兑刊行,而郑堂即以是年卒。商兑于郑堂师承记及阮刻经解均致抨击,谓:
江氏作汉学师承记,阮氏集经解,于诸家着述,凡不关小学、不纯用汉儒古训者,概不着录。……徒以门户之私,与宋儒为难。非徒不为
公论,抑岂能求真得是!卷上盖阮刻经解,其意本如郑堂师承记所列经师经义目录之类。芸台为师承记作序,谓尝思国朝诸儒说经之书甚多,以及文集、说部皆有可
采,欲析缕分条,加以翦截,引系于羣经各章句之下,勒成一书,名曰大清经解,其先计划如是。略近经籍籑诂后乃苦其繁重,乃创始为今
刻经解之编辑。郑堂之师承记、芸台之经解,皆汉学极盛期之产品也。而植之其时亦适在粤,乃不禁对此全盛之空气而生反动。其议论所到,实亦颇足为汉学箴砭者。其言曰:
汉学诸人,言言有据,字字有考,只向纸上与古人争训诂形声,传注驳杂,援据群籍证佐数百千条,反之身己心行,推之民人家国,了无
益处……考据只在纸上然则虽实事求是,而乃虚之至者也。卷中之上植之又深斥自训诂求义理之见,谓专据说文以证经义有十五谬。详卷中
之下。姚惜抱文后集卷二跋许氏说文,谓:“许书非一人一时所成,故所引多殊今学者之读;又有本书互异者,又不着为何家之经;则是书诚
兼贯诸家传经之书,而许叔重非能兼贯之人矣。”植之颇承其意。又新城陈用光硕士序薛传均说文答问疏证,引顾亭林论说文之学,谓学者能
取其大而弃其小,择其是而违其非,乃为善学,于钱竹汀曲护许氏处,颇有纠难。文中亦引姚说,此皆当时桐城一派对说文所持之见解也。
说文不足尽恃其于考礼以易理之说,亦极致非难,谓:
理与礼礼者为迹,在外居后。理是礼之所以然,在内居先;凡事凡物之所以然处,皆有理,不尽属礼也。……理斡是非,礼是节文,若不
穷理,何以能隆礼、由礼而识礼之意也?……今欲申其蔑理之旨,举凡事物之理,悉举而纳之三礼注疏,是尚未及率履之礼。李颙、颜元、李
塨等有惩于明儒心学之失,务以躬行矫之,似也……兹汉学者,仅欲以训诂小学名物制度易程朱之统,又下于二曲、习斋辈一等。卷中之上又谓:
汉学诸人,坚称义理存乎训诂、典章、制度,而如考工制度,江氏有考,戴氏有图,阮氏、金氏、程氏、钱氏皆言车制,同时着述,言人
人殊,讫不知谁为定论。他如蔡氏赋役,沈氏禄田,任氏、江氏、盛氏、张氏宫室,黄氏、江氏、任氏、戴氏衣服冕弁,各自专门,亦互相驳
斥,不知谁为真知定见。……窃以此等明之固佳,即未能明,亦无关于身心性命、国计民生学术之大……以荀子法后王之语推之,则冕服、车
制、禄田、赋役等,虽古圣之制,亦尘饭木胔耳。三统之建,忠质之尚,井田礼乐诸大端,三代圣人已不沿袭,又何论后世,而欲追古制乎?卷下凡植之所以驳斥汉学者率具如是。而于朱子尊护尤力,谓理即事而在,即物穷理,即实事求是。卷中之上又谓:“朱子非废训诂名物
不讲,不如汉学诸人所訾谤。朱子自言:『本之注疏以通其训诂,参之释文以正其音读,然后会之诸老先生之说以发其精微』,汉学家删去最
后一层,遂差失离畔而去。”卷下大抵植之此书,议论骏快,稍前如章实斋,稍后如陈兰甫,同时如许周生,皆于当时汉学极盛空气中感不满
,持论亦往往与植之书相出入,惟皆立言有节,不如植之肆口无忌。以造诣言之,则文史通明不如实斋,经义湛密不如兰甫,识趣深细不如周
生,而惟以纵横排奡见长。然亦颇为并时学者推重。即其首列诸家题辞可见。良以汉学已臻极盛,木老蠹生,水久腐起,亦学术将变应有之象也。
植之书于商兑外,尚有书林扬觯,谓:
两粤制府阮大司马既创建学海堂,落成之明年,乙酉初春,以学者愿着何书策堂中学徒。余慨后世着书太易而多,殆于有孔子所谓不知而
作者,因诵往哲遗言及肊见所及,为十有六论,以谂同志。
其书亦掎摭时病而发,与商兑为姊妹篇也。扬觯末载商兑序略,今不见于商兑;商兑末亦述及扬觯。两书同刊于辛卯,盖亦同时所成。惟
商兑专务纠驳,扬觯则稍有建白。大率其书上不逮章实斋通义,下不及陈兰甫学思录,而风格差近。要其在汉学极盛之时,努力欲创一新趋,
虽识解未深,魄力未宏,而颇有平坦浅易处,可以绳当时汉学病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