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默深之说经,本主摆脱传注,直求经文,此意较后来陈兰甫为强。又主以躬行践履求经文也。此则几由汉返宋矣。故曰:
明之季,梁溪、蕺山以躬行返天下虚习,敦于实际,体明用光,厥施未昌,而国初诸子裂之。守朱者曰户庭之儒,考经者曰涂辙之儒,皆
将以挢虚就实,而叩其自得则瞠然,以所见诸用则瞠然。卷四张铁甫墓志铭。按:陈兰甫提倡郑康成、朱子,仍不过返诸清初之户庭涂辙,然
如魏氏诗、书古微之作,则路径更窄,更不实际,更无所谓体明用光矣。是魏氏晚年之所致力,即其当身之所呵斥也。
默深于干嘉学风颇不满,此与定庵态度微不同,以二人环境自异耳。尤于当时四库馆臣之好讥弹宋儒者致深嘅焉。谓:
默深论四库馆臣乾隆中修四库书,纪文达公以侍读学士总纂。文达故不喜宋儒,其总目多所发挥,然未有如宋名臣言行录之甚者也。曰:
兹录于安石、惠卿皆节取,而刘安世气节凛然,徒以尝劾程子,遂不登一字。按:此数语见尽言集提要,魏氏误记为言行录以私灭公,是用愤
懑。”是说也,于兹录发之,于元城语录发之,于尽言集发之,又于宋如珪名臣琬琰录发之,按:此乃杜大珪名臣碑传琬琰集之误,提要惟以
朱子之取安石、惠卿,例大珪之载及丁谓诸人,未尝言及刘安世,亦魏氏误忆之也。于清江三孔集发之,按:三孔集提要亦不及刘安世,惟元
城语录提要有道命录备载孔平仲诸人弹论程子疏议,以示讥贬,独不载安世之疏,盖亦知安世人品,世所共信,不可动摇,未敢丑诋一条,遂
以误忆。于唐仲友经世图谱发之。昌言抨辟,汔再汔四,昭昭国门可悬,南山不易矣。虽然,吾不知文达所见何本也?兹录前集起宋初,后集
起元佑,而刘公二十余事在焉。南宋黄震日钞亦评骘兹录诸人,亦厕刘公于王岩叟、范祖禹间,次第脗符。是宋本、今本,五百年未之有改也。文达殆徒睹董复亨繁露园集之瞽说,适惬其隐衷,而不暇检原书,遂居为奇货。至书目于庆元党禁谓南宋亡于诸儒,不得委托之侂胄;于龟
山集谓东林起于杨时,遂至再屋明社;按:此均见四库书目庆元党禁,杨龟山集无之,亦魏氏误忆。则固无讥焉。卷四书宋名臣言行录后。按
:南宋胡致堂读史管见,四车斥其书不入着录,提要引王应麟通鉴答问,谓胡氏但就一事诋斥,不究其事之始终,以为笃论。而考答问实无此
语,姚椿通艺阁文集卷五书读史管见后以此为讥。然尚不如默深所发之甚也。魏文亦多误,然所论提要门户之见则甚是。李慈铭日记驳魏文,
至谓四库所收言行录或非足本,则有意回护矣。夏仲子集卷五读四库提要,谓:“国初若张杨园、李二曲、魏环溪、刁蒙吉、左翊宸、耿逸庵
诸儒,皆卓然理学,无片只只字录入四库,其所采国朝之书,朱竹垞、毛西河、阎百诗、万充宗、万季野、惠仲儒、惠定宇、江慎修之书,最
为详备。”讥为不知体要。又读简明目录,谓:“各门类书一涉宋儒,即有微词讽语,至程、朱所训各经颁在学宫者,仅详卷什,不置一词。”谓:“四库馆诸公竟专与宋儒为怼。”要之,提要门户抑扬之见过深,不足以持平服众也。
干嘉所以诋宋儒者如此,默深之所以诋干嘉者又如此,此亦可以见世风之骤变,而是非之无定矣。默深尤力诋东原,谓其平日谭心性,
诋程朱,无非一念争名所炽,其学术心术,均与毛大可相符。又历指其着书之不德。魏氏遗文书赵校水经注后,见周寿昌思益堂日札卷五。同
时平定张石州穆,有全氏水经注辨诬,亦证东原攘窃,文见薛刊全校水经注附录,张氏{殷-殳}斋文集亦未收。近人又颇推东原,而王国维
氏复有聚珍本戴校水经注跋发其覆,本文见观堂集林卷十二。至杨守敬最为近代治水经专家,其为水经注疏要删,亦谓戴窃赵书,此案殆成定
论。今大典水经注已由商务影印行世,孟心史告余,曾通体校读一过,知戴窃赵书确然无疑也。
默深又尝赞贺长龄纂辑皇朝经世文编,着海国图志及圣武记诸书,感切时变,有志经济,而晚节仍以辨汉儒经学今古文名家。则甚矣时风
世业之难回,苟非大力斡旋气运,足以驱一世而转趋,则仍必随逐因循至于途穷而后已也。晚清今文一派,大抵菲薄考据,而仍以考据成业。
然心已粗,气已浮,犹不如一心尊尚考据者,所得犹较踏实。其先特为考据之反动,其终汇于考据之颓流,魏、龚皆其着例也。
四龚定庵常州之学,起于庄氏,立于刘、宋,而变于龚、魏,然言夫常州学之精神,则必以龚氏为眉目焉。何者?常州言学,既主微言大义,而通
于天道、人事,则其归必转而趋于论政,否则何治乎春秋?何贵乎公羊?左氏主事,公羊主义,义贵褒贬进退,西汉公羊家皆以经术
通政事也。亦何异于章句训诂之考索?故以言夫常州学之精神,其极必趋于轻古经而重时政,则定庵其眉目也。
传略龚巩祚,原名自珍,字璱人,别号定庵。浙之仁和人。生清乾隆五十七年壬子,卒道光二十一年辛丑,1792-1841年五十。父闇斋,名丽
正,为段玉裁女夫。定庵天才早秀,年十二,即得闻其外祖小学之传。年二十八,从刘逢禄受公羊春秋。道光九年己丑,成进士,时年三十八。负才气,久困闲曹,以礼部主事弃官归,为道光十九年己亥。越两年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