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曰:“六义亲闻鲤对时,及身删定答亲慈。”又曰:“仕幸不成书幸成,
乃敢斋祓告孔子。”于是定庵乃仍不失为一当时之经生。而定庵之治经,又一如其论政,往往有彷徨歧途,莫审适从之概。
定庵之论学定庵虽自幼得其外王父段氏之诱引,而若终不欲拘拘治小学,盖定庵之精神意趣,自有不甘同于干嘉正统之辙迹者。定庵之经学意见其
不乐经生之媚古,不徒见之于乙丙之际箸议,及其中浙江乡试再进京师,犹时时言之,其意可征于所为陈硕甫所着书序。其言曰:
孔子曰:“吾道一以贯之。”……后世小学废,专有大学,童子入塾所受,即治天下之道,不则穷理尽性幽远之言;六书、九数,白首未
之闻。其言曰:“学者当务精者、巨者,凡小学家言不足治,治之为细儒。”于是君子有忧之,忧上达之无本,忧逃其难者之非正,不由其始
者终不得究物之命。于是黜空谈之聪明,守钝朴之迂回,物物而名之,不使有遁。其所陈说艰难……有高语大言者,则拱手避谢,极言非所当
……愚瘁之士,寻之有门径,绎之有端绪,盖整齐而比之之力,至苦劳矣。陈硕甫曰:“是苦且劳者,有所甚企待于后,后孰当之?则乃所称
闻性道与治天下者也。……使黄帝正名而不以致上世之理,孔子之正名而终不能以兴礼而齐刑,则六艺为无用,而古之儒之见诟,与诟古之儒
者齐类。彼陟颠而弃本,此循本而忘颠,庸愈乎!且吾不能生整齐之之后,既省吾力而重负企待者,于是始以六书、九数之术,及条礼家曲节
碎文如干事推之,欲遂以通于治天下。……兵部主事姚先生学塽,镜塘曰:“今天下得十数陈硕甫,分置各行省,授行省学弟子,天下得百十
巨弟子分教小弟子,国家进士必于是乎取,则至教不躐等,且性与天道之要,或基之闻矣。”中书胡先生承珙,墨庄曰:“使硕甫自信所推毕
无阂,请从姚先生之言。所推犹有阂,则姑舍是言,整齐益整齐,企待益企待,总之必不为虚待,无歧谬。”是二言者,龚自珍皆闻之,因最
录书指意皆识之。此文作年无考,然硕甫以丁丑来京师,定庵以戊寅来京师,文殆作于此时,去所为江子屏所箸书序不一二年也。魏默深评此
文云:“空谈性理,非学也。乃朴学之士,矫空疏之弊太过,又谓学尽于是,是古有六书九数而无天人性命也。此云天人性命之学从小学入手
,小学者,实兼礼经十七篇、曲礼、内则、少仪、弟子职与六书、九数而言,此儒者家法,本末体用备具,千古可息争端矣。此文恐是古今一
关键。”盖当时议论,不仅不以六书、九数尽学问,并不敢以六书、九数尽小学矣。戴望为陈硕甫弟子,再从此一转身,遂折入颜、李路上,则此文诚当时一关键也。
硕甫乃懋堂大弟子,然已不欲以小学自限,乃蕲通于治天下,虽同时犹有整齐益整齐,企待益企待之论,而定庵则徘徊无所一是,且无宁
谓其同情于硕甫也。定庵既来京之翌年,己卯遂从学于刘逢禄,习公羊春秋。又深爱宋翔凤,谓其万人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壬午又
称其朴学奇材张一军。盖常州之学,固已与干嘉朴学诸前辈不同,固已自朴而转于奇,定庵之所谓朴学而必奇材者,常州公羊之学有之。定
庵亦以奇自负,既不满于其外王父所治小学之循谨,而欲高谈性天、治道,则闻刘、宋之说而喜之。道光壬午,定庵年三十一,从刘学之三年
乃为武进庄公神道碑铭,极推其所为尚书既见。其言曰:
辨古籍真伪,为术浅且近。且天下学僮尽明之矣,魁硕当勿复言。古籍坠湮十之八,颇藉伪书存者十之二。帝胄天孙,不能旁览杂氏,惟
赖幼习五经之简,长以通于治天下。……大禹谟废,人心道心之旨、杀不辜宁失不经之诫亡矣;太甲废,俭德永图之训坠矣:仲虺之诰废,谓
人莫己若之诫亡矣;说命废,股肱良臣启沃之谊丧矣;旅獒废,不宝异物贱用物之诫亡矣;冏命废,左右前后皆正人之美失矣。今数言幸而存
,皆圣人之真言,言尤疴痒关后世,宜贬须臾之道,以授肄业者。
夫而后阎百诗、惠定宇诸人所毕精力辨于尚书古文之真伪者,乃曰其术浅且近、今之魁硕勿言。夫亦曰可以通治道,则已矣。此常州公羊
之学,所由与干嘉朴学考订异趋也。定庵治经,既务求其通治道,乃曰琐以耗奇,不如躬行以耗奇之约。铭座诗定庵不乐借琐耗奇,四字亦诗
语乃务益为其大。癸未有五经大义终始论,此物此志也。陈兰甫评此文云:“孔子至圣,但为易传,七十子以下至汉之大儒所箸者,礼记、春
秋传、书大传、诗传、外传,从无极五经之义以着论者。但观此题,即知其人之无学问,直狂妄而已!陈氏论学与龚不同,然若使干、嘉诸老
见之,恐亦首肯此说。顾治五经大义以求通于治道,而为之朝廷天子者弗受,则其道终绌。大与琐之两途定庵不能不有以耗其奇,耗其奇者
不能不终以陷于琐,此则非尽定庵之过也。道光丁亥,定庵年二十六赋常州高材篇,其辞曰:
天下名士有部落,东南无与常匹俦。我生乾隆五十七,晚矣不及瞻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