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涤生
曾国藩,字伯涵,号涤生,湖南湘乡人。生嘉庆十六年辛未,卒同治十一年壬申,1811-1872年六十二。家世力农,五、六百年无以科目
显者。及其祖始向学;父老儒,县学生员。先生以道光戊戌成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授检讨,七迁为礼部侍郎。咸丰二年丁母忧归,遂
起乡兵讨太平军。先后在军中十三年,卒平大难,称清代中兴首功焉。
曾氏学术渊源涤生为晚清中兴元勋,然其为人推敬,则不尽于勋绩,而尤在其学业与文章。其为学渊源,盖得之桐城姚氏,而又有闻于其乡先辈之风而
起者。初乾隆时,海内争务博雅考订,号为汉学,而桐城姚鼐姬传,独以古文辞名,学者相从,称桐城派。其持论颇与汉学家异。尝谓:
秦、汉以来,诸儒说经者多矣,其合与离固非一途。逮程朱出,实于古人精深之旨所得为多。而其生平修己立德,又实足践行其言,为后
世之所向慕。故元、明皆以其学取士。自利禄之途开,为其学者以为进趋富贵而已。其言有失,犹奉而不敢稍违,其得亦不知所以为得也。斯
固数百年来之陋习。今世学者,乃思一切矫之,专宗汉学,以攻驳程朱为能。倡于一二专己好名之人,而相率而效者,因大为学术之害。惜抱轩文集六复蒋松如书又曰:
孔子没而大道微,汉儒承秦灭学之后,始立专门,各抱一经,师弟传受,侪偶怨怒嫉妒,不相通晓,其于圣人之道,犹筑墙垣而塞门巷也。久之,通儒渐出,贯穿羣经,左右证明,择其长说。其弊也,杂以谶纬,乱以怪僻猥碎,世又讥之。魏、晋之间,空虚之谈兴,以清言为高
,以章句为尘垢,放诞颓坏,迄亡天下。自是南北乖分,学术异尚,五百余年。唐一天下,兼采南北,定为义疏,而所取或是或非,未有折衷。宋之时,真儒乃得圣人之旨,群经略有定说。元、明守之,着为功令。至今学者,颇厌功令所载为习闻,又恶陋儒不考古而蔽于近,于是专
求古人名物、制度、训诂、书数,以博为量,以阙隙攻难为功,甚者欲尽舍程朱而宗汉。枝之猎而去其根,细之搜而遗其巨,夫宁非蔽欤?文集七赠钱献之序又曰:
说经古今自有真是非,勿徇时人之好尚。如近年海内诸贤所持汉学,与明以来讲章诸君何以大相过哉?夫汉儒之学非不佳也,而今之为汉
学乃不佳。偏徇而不论理之是非,琐碎而不识事之大小,哓哓聒聒,道听途说,正使人厌恶耳。
姚氏晚主锺山书院讲席,门下着籍者,有上元管同异之、梅曾亮伯言、桐城方东树植之、姚莹石甫,尤称高足。按:此据曾氏欧阳生文
集序。方植之年谱以管、梅、方及刘开孟涂为姚门四大弟子,不数石甫。管氏集中屡言士习吏治,谓:
世事之颓,由于吏治;吏治之坏,根于士风;士风之衰,起于不知教化。因寄轩集初集卷六与朱干臣书又曰:
今之士不外三等:上者为诗文;次者取科第;下者营货财。为诗文者,猎古人之辞华,而学圣希贤无其志。取科第者,志一身之富贵,而
尊主庇民,建立功业无其心。至若营货财,则轻者兼商,重者兼吏,甚者导争讼,事欺诈,挟制官府,武断乡曲;民之畏之,若虎狼毒螯。历
观史传以来,士习之衰,未有甚于今日者。二集卷二说士上又曰:
国家承平百七十年矣,长吏之于民,不富不教,而听其饥寒,使其冤抑。天下幸无事,畏愞隐忍,无敢先动;一旦有变,则乐祸而或乘以
起。而议者皆曰:“必无是事。”彼无他,恐触忌讳而已。天下以忌讳而酿成今日之祸,而犹为是言。初集卷六上方制军论平贼事宜书而其拟言风俗书尤深美,其言曰:
俗美则世治且安,俗颓则世危且乱。以古言之,历历不爽。清承明后,明之时大臣专权,今则阁、部、督、抚,率不过奉行诏命。明之时
言官争兢,今则给事、御史皆不得大有论列。明之时士多讲学,今则聚徒结社者渺焉无闻。明之时士持清议,今则一使事科举,而埸屋策士之
及时政者皆不录。大抵明之为俗,官横而士骄,国家知其弊,而一切矫之,是以百数十年天下仔仔亦多事矣。顾其难皆起于田野之奸,闾巷之
侠,而朝宁、学校之间,安且静也。明俗弊矣,其初意则主于养士气,蓄人材,力举而尽变之,则于理不得其平而更起他祸。朝廷近年,大臣
无权而率以畏恒,台谏不争而习为缄默。门户之祸不作于时,而天下遂不言学问,清议之持无闻于下,而务科第,营货财,节义经纶之事,漠
然无与于其身。盖国家之于明,鉴其末流而矫之过正,是以成为今之风俗也……天下之安危系乎风俗,而正风俗者必兴教化。……天子者,公
卿之表率也;公卿者,士民之标式也。以天子而下化公卿,以公卿而下化士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