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之不明,己之不免为乡人,一息之或懈,忧也:居易以
俟命,下学而上达,仰不愧而俯不怍,乐也。乐以终身,无所于析,何所为报?文集二圣哲画像记涤生又有一名言,曰不问收获,但问耕耘
,此即其不祈报之理论,实即历古儒家相传义命之辨也。曾氏覆郭筠仙书亦谓:“吾尝举功业之成败、名誉之优劣、文章之工拙,概以付之运
气一囊之中,久而弥自信其说之不可易也,然吾辈自尽之道,则当与彼赌乾坤于饿倾,校殿最于锱铢,终不令囊独胜而吾独败。”此实曾氏一
至坚碓之观念,亦即其毕生事业成功一至要之因素也。积其不求报之心理,而渐济之以学业,则其见之于外者曰器识,涤生又言之曰:
古之君子所以自拔于人人者,岂有他哉?亦其器识有不可量度而已矣。试之以富贵贫贱而漫焉不加喜戚,临之以大忧大辱而不易其常,器
之谓也。智足以析天下之微芒,明足以破一隅之固,识之谓也。器与识及之矣,而施诸事业有不逮,君子不深讥焉。器识之不及,而求小成于
事业,末矣。事业之不及,而求有当于语言文字,抑又未矣。故语言文字者,古之君子所偶一涉焉而不齿诸有亡者也。文集一黄仙峤诗序凡涤
生理想中之人格,将求以己之所向,转移习俗而陶铸一世者,其规模大率如是。则试问当时之习俗又何如乎?涤生复贺耦庚书有云:
曾氏对于世风之嘅叹窃以谓天地之所以不息,国之所以立,贤人之德业之所以可大可久,皆诚为之也。故曰:“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
物。”今之学者,言考据则持为骋辩之柄,讲经济则据为猎名之津,言之者不怍,信之者贵耳,转相欺谩,不以为耻。至如仕途积习,益尚虚
文,奸弊所在,蹈之而不怪,知之而不言。彼此涂饰,聊以自保,泄泄成风,阿同骇异。故每私发狂议,谓今日而言治术,则莫若综核名实;
今日而言学术,则莫若取笃实践履之士。物穷则变,救浮华者莫如质,积翫之后,振之以猛,意在斯乎?书札卷一此书在道光庚子,按:是年
即沈子敦卒岁。当时官方士习,可参读子敦章犹远在大乱未起之前也。其复彭丽生书有云:
足下称今日不可救药之端,惟在人心陷溺,绝无廉耻云云,国藩私见实与贤者相脗合。窃尝以为无兵不足深忧,无饷不足痛哭,独举目斯
世,求一攘利不先,赴义恐后,忠愤耿耿者,不可亟得。或仅得之,而又屈居卑下,往往抑郁不伸,以挫以去以死;而贪饕退缩者,果骧首而
上腾,而富贵,而名誉,而老健不死,此其可为浩叹者也。书札卷二其覆江岷樵左季高书有云:
今日百废莫举,千疮并溃,无可收拾,独赖此精忠耿耿之寸衷,与斯民相对于骨岳血渊之中,冀其塞绝横流之人欲,以挽回厌乱之天心,
庶几万有一补。不然,但就局势论之,则滔滔者吾不知其所底。
此则已在咸丰癸丑,洪、杨过长沙而北,奉命办团防之后矣。又曰:
国藩从宦有年,饱阅京、洛风尘。达官贵人,优容养望,与在下者软熟和同之象,盖已稔知之而惯尝之。积不能平,乃变而为慷慨激烈、
轩爽肮脏之一途,思欲稍易三、四十年来不白不黑、不痛不痒牢不可破之习。而矫枉过正,或不免流于意气之偏。以是屡蹈愆尤,丛讥取戾。
而仁人君子,固不当责以中庸之道,且当怜其有所激而挢之之苦衷也。书札四覆黄子春。道光三十年,咸丰初立,涤生应诏陈言,谓:“京官
通病退缩琐屑,外官通病敷衍颟顸。故习相沿,但求无过,不求振作有为,将来一有艰难,国家必有乏材之患。”所言可与朱伯韩名实说并观,皆足为当时官方士习之写照也。
又曰:
国藩入世已深,厌阅一种宽厚论说,模棱气象,养成不黑不白、不痛不痒之世界。误人家国,已非一日,偶有所触,则轮囷肝胆,又与掀振一番。与刘孟容又曰:
二、三十年来,士大夫习于优容苟安,揄修袂而养姁步,倡为一种不白不黑、不痛不痒之风,见有慷慨感激以鸣不平者,则相与议其后,
以为是不更事,轻浅而好自见。国藩昔厕六曹,目击此等风味,盖已痛恨次骨。与龙翰臣又曰:
方今世变孔棘,而宦场泄沓之风,曾无少为振作。有识者以是深惧,皆怀入山恐不深,入林恐不密之志。书札五与胡咏芝又曰:
今人心日非,吏治日坏,军兴十年,而内外臣工惕厉悔祸者,殆不多见。书札九覆吴竹如又曰:
今日局势,若不从吏治人心上痛下工夫,涤肠荡胃,断无挽回之理。书札二十与胡宫保又曰:
天下滔滔,祸乱未已,吏治人心,豪无更改。军政战事,日崇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