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得二三君子,倡之以朴诚,导之以廉耻,则江河日下,不知所届。
默察天意人事,大局殆无挽回之理。书札十二覆陈俊臣此则已在咸丰辛酉,胡润芝、唐镜海卒年军兴逾十年,而言之犹如是,则当时人心世习
积弊难返之情,概可见矣。自此以往,涤生名位日高,责望日重,驰驱军旅,虽大难幸平,而忧谗畏讥,日惴惴于晚节之不终保。己未覆胡宫
保,已有我辈指目者多,预保得此后不大错谬为佳之语。又辛酉覆胡宫保,谓乱世之所以弥乱,第一在黑白混淆,第二在君子愈让、小人愈妄。侍不如往年风力之劲,正坐好让;公之稍逊昔年,亦坐此耳之语。又覆毛寄云,谓:“今年春夏,胡润帅两次贻书,责弟嫉恶不严,渐趋圆
熟之风,无复刚方之气,今覩合下侃侃正言,毫无顾忌,使弟弥惭对润帅于地下。”此亦辛酉语。则涤生态度之趋而益谨,尚不待平难后矣。
故同治癸亥覆郭筠仙曰:“大氐风俗既成,如江河之不可使之逆流,虽尧、舜生今,不能举斯世而还之唐、虞。
贤者举事,贵在因俗立制,昕谓除去泰甚者耳。”又丙寅覆郭筠仙则曰:“尊论自宋以来,多以言乱天下。南渡至今,言路持兵事之短长,乃较之王<船山>氏之说尤为深美。仆更参一解云:性理之说,愈推愈密。苛责君子,愈无容身之地;纵容小人,愈得宽然无忌。如虎飞而鲸漏,谈性理者孰视莫敢谁何,独于
一二朴讷之君子攻击惨毒而已。”此皆可见涤生之处境及其意态之逐渐转变也。盖转移习俗以陶铸一世人才之至愿,在涤生固未尽酬。此所以
涤生个人,虽竟其戡平大难之勋业,而晚清中兴,仍未有起衰转泰之新机也。又曾氏与袁小午,谓:“迩来军务渐平,时局之艰难,迥非咸丰
年间可比。人才非困厄则不能激,非危心深虑则不能达。而在上者亦不欲屡屡破格,以开幸门,仍须援资按序,各循常调。即昔之勋望赫奕者
,今亦祗能循分供职。无盘根错节,则利器末由显着。近日贤才之所以寂寂者,殆由于此。然内患虽平,外忧未艾,彼狡焉者,虽隔数万里,
而不啻近逼卧榻。非得后起英俊,宏济时艰,世变正未可知。来示以少年盛气蹈厉无前者,不宜以孟浪绳之。昔在道光之季,国藩饫闻此等议
论,盖尝深恶而痛惩。今虽衰孱无似,决不欲效此摸棱意态,消磨举世之英气。特狂狷两途及所谓蹈厉无前者,亦殊不数数见。而来函所称心
事如青天白日,忠爱诚恳出于天性,尤为罕觏,是则似有数焉存乎其间,而自媿引针拾芥之无具也。”此函写出曾氏晚年世态及心境,尤可含味。
曾氏之礼论干、嘉以来,士习官方日坏,其弊由于学术之偏蔽,而其征见于当时汉学家之好诋宋儒,涤生于此,颇致箴砭,谓:
嘉、道之际,学者承乾隆季年之流风,袭为一种破碎之学,辨物析名,梳文栉字,刺经典一二字,解说或至数千、万言,繁称杂引,游衍
而不得所归,张己伐物,专抵古人之隙。或取孔孟书中心性仁义之文,一切变更故训,而别创一义,羣流和附,坚不可易。有宋诸儒周、程、
张、朱之书,为世大诟。间有涉于其说者,则举世相与笑讥唾辱,以为彼博闻之不能,亦逃之性理空虚之域,以自盖其鄙陋不肖者而已矣。文集一朱慎甫遗书序又曰:
近世干、嘉之间,诸儒务为浩博,惠定宇、戴东原之流,钩研诂训,本河间献王实事求是之旨,薄宋贤为空疏。夫所谓事者非物乎?是者
非理乎?实事求是,非即朱子所称即物穷理者乎?按:此说本方植之名目自高,诋毁日月,亦变而蔽者也。文集二书学案小识后然于汉学家长处,亦不一概抹杀,尝谓:
自乾隆中叶以来,世有所谓汉学云者,起自一二博闻之士,稽核名物,颇拾先贤之遗而补其阙。久之,风气日敝,学者渐以非毁宋儒为能
,至取孔孟书中心性仁义之字,一切变更旧训,以与朱子相攻难。附和者既不一察,而矫之者恶其恣睢,因并蔑其稽核之长,而授人以诟病之
柄,皆有识者所深悯也。文集二汉阳刘君家传又曰:
天下相尚以伪久矣!陈建之学蔀通辨,阿私执政;张烈之王学质疑,附和大儒;反不如东原、玉裁辈,卓然自立,不失为儒林传中人物…
…姚惜抱尝论毛大可、李刚主、戴东原、程绵庄,率皆诋毁程朱,身灭嗣绝,持论似太过。……博核考辨,大儒或不暇及,苟有纠正,足以羽
翼传注,当亦程朱所心许。……国藩一宗宋儒,不废汉学。书札二十覆颖州府夏教授书又曰:
君子之言也,平则致和,激则召争。辞气之轻重,积久则移易世风,党仇讼争而不知所止。曩者良知之说,诚非无蔽,必谓其酿晚明之祸
,则少过矣。近者汉学之说,诚非无蔽,必谓其致粤贼之乱,则少过矣。文集一孙芝房侍讲刍论序其言皆极持平,与当时牢守汉、宋门户互相
轻薄者不同。又进而为汉、宋谋会通,则归其要于礼家。其言曰:
干、嘉以来,士大夫为训诂之学者,薄宋儒为空疏;为性理之学者,又薄汉儒为支离。鄙意由博乃能返约,格物乃能正心,必从事于礼经
,考核于三千、三百之详,博稽乎一名、一物之细,然后本末兼该,源流毕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