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答沈枫墀论学,说此尤详,谓:
文求其是而学思其所以然,人皆知之,而人罕能之……缘风气锢其习,而毁誉不能无动于中也。三代以还,官师政教,不能合而为一,学
业不得不随一时盛衰而为风气。当其盛也,盖世豪杰竭才而不能测其有余;及其衰也,中下之资,抵掌而可以议其不足。大约服、郑训诂,韩
、欧文辞,周、程义理,出奴入主,不胜纷纷,君子观之,此皆道中之一事耳。未窥道之全量,而各趋一节以相主奴,是大道不可见,而学士
所矜为见者,特其风气之着于循环者也。足下欲进于学,必先求端于道。道不远人,即万事万物之所以然也。……人生难得全才,得于天者必
有所近,学者不自知也。博览以验其趣之所入,习试以求其性之所安,旁通以究其量之所至,是亦足以进乎道矣。今之学者则不然,不问天质
之所近,不求心性之所安,惟逐风气所趋,而徇当世之所尚。……风气与天姿夫风气所趋,偏而不备,而天质之良,亦曲而不全。……然必
欲求天质之良而深戒以趋风气者,固谓良知良能,其道易入,且亦趋风气者,未有不相率而入于伪也。其所以入于伪者,毁誉重而名心亟也。
故为学之要,先戒名心;为学之方,求端于道……风气纵有循环,而君子之所以自树,则固毁誉不能倾,而盛衰之运不足为荣瘁矣,岂不卓欤!
此所谓风气者,在当时,则汉学考订是也。实斋又特指陈其实例于所为淮南子洪保辨,见文史通义外篇一而曰:
君子之学,贵辟风气,而不贵趋风气。盖既曰风气,无论所主是非,皆已演成流习,而谐众以为低昂,不复有性情之自得矣。
又曰:
古今是非,只欲其平,不欲其过。自来门户干戈,是非水火,非必本质如是,皆随声附和者之求加不已,而激至于反也。天下事凡风气所
趋,虽善必有其弊。君子经世之学,但当相弊而救其偏,转不重初起之是非。谓既入风气,而初起之是非已失实也。
此实斋辨性情、风气,而终绾合于经世事功之说也。此其义又见于文史通义内篇卷六之天喻,曰:
学业将以经世也……其前人所略而后人详之,前人所无而后人创之,前人所习而后人更之……要于适当其宜而可矣。周公……孔子……孟
子……韩子……程朱……其事与功皆不相袭,而皆以言乎经世也。开风气与趋风气故学业者,所以辟风气也。风气未开,学业有以开之;风
气既弊,学业有以挽之。人心风俗,不能历久而无弊……因其弊而施补救。……风气之弊,非偏重则偏轻……非因其极而反之,不能得中正之
宜也。好名之士,方且趋风气而为学业,是以火救火而水救水也。
然则学者从入,必发端乎一己之性情,而成为经世之事业,乃得为学业之真。人之性情既万殊不同,世变亦千古常新,则为学更无一定之
规矩,亦无共遵之涂辙矣。实斋自述其意乃本阳明,故曰:
言学术功力,必秉性情,为学之方,不立规矩,但令学者自认资之所近与力能勉者而施其功力,即王氏良知之遗意也。博约下今以实斋风
气、性情之论,上观阳明拔本塞源论所辨功利与良知之异,则渊源所自,大体固若合符节耳。
专家与通识实斋论专家实斋论为学从入必本性情,而极其所至则以专家为归。故曰:
学问文章,须成家数。与林秀才又曰:
道欲通方,而业须专一。
学必求其心得,业必贵于专精,类必要于扩充,道必抵于全量。博约下大抵学问文章,善取不如善弃。天地之大,人之所知所能,必不如
其所不知不能,故有志于不朽之业,宜度己之所长而用之,尤莫要于能审己之所短而谢之……诚贵乎其专也。……盖登太山绝顶,则知千万途
陉之所通,登者止择一陉,而以他陉谓非登山之道,人皆知其不可。而学术之封己,往往似之。故……成己欲其精专,取人贵乎兼揽。与周次
列举人论刻先集,刘刻遗书卷二十二又曰:
学人必有所自恃。如市廛居货,待人求索,贵于不匮,不贵兼也。居布帛者不必与知米粟,市陶冶者不必愧无金珠。是以学欲其博,守欲
其约。又答沈枫墀,刘刻遗书卷二十九患己不能自成家耳,譬市布而或阙于衣材,售药而或欠于方剂,则不可也。博约上然实斋之论专家,其
从入若易,各就资性之所近而致力焉,其事易。而到达则难,必本其所专精而扩充以抵于道之全量,则难也。